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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海雁并非在说逞强话,那时离海妖虽有段距离,它翻卷而起的巨浪威力,仍旧震慑众帆贼,相较于苏海潮几人抱着船桅喊“娘亲救命”,梅海雁远观海妖作乱,奇异地,一点惧意也无。

  甚至身体里,涌上一股热气,想抽出长剑,与其厮杀一场……

  “……”你确实不该怕那类小妖小物,你连四海龙主都没在怕了。福佑当然不会如此鼓励他,只能轻道:“能别遇上海妖是最好,毕竟它是妖,我们凡人哪能匹敌?”

  毕竟眼下是凡胎肉身,不比当年霉神勇,还是小心为上。

  “它老是捣乱生事,在沿海兴风作浪,食过多少性命,若不除,终究是个祸害。”梅海雁双臂搁在澡盆边缘,慵懒合眸,感受她梳挠发梢的柔软气力,很是舒服。

  “却也因它这祸害,兵队才无法攻上蛟龙寨,免去寨中一场血战。”她中肯评说。

  “外头传言,海妖是咱们蛟龙寨豢养,用以对付入侵者,真是天大笑话!”梅海雁轻蔑地哼笑两声。居然把他们和妖物混为一谈。

  福佑替他冲水,洗去发上皂沬,怎知他突然甩起头,满发满脸的水,飞溅四散。

  “你干什么啦……停下来快停下来”你是狗吗?!你这家伙是狗吗?!把水甩得到处都是了啦!

  “等会再冲水,我想到一件重要事!帮我把刚换下来的衣裳拿来。”梅海雁胡乱抹去自己脸上水湿,咧开大大笑靥。

  “衣裳不是了吗?拿它做什么?”

  “爱妻有所不知,乖,快去快去。”他不是用命令口吻,而是甜到发软的唤。

  福佑向来抗拒不了这样的他,听话去取篓子里的脏衣服,递给他。

  梅海雁往暗袋里捞了捞,拳儿里握了个东西,拉过她的手,朝她掌心里搁。

  本来有些冰凉,可被他体温捂暖,她定睛细瞧,是一条红绳,中间悬挂着小巧玉坠,模样很简单,纯粹的圆润平安扣,佐以玉的原色,水头足,色嫩青,称不上完美无瑕,玉的石纹很清晰。

  “出海前,大伙去海镇出饭,我瞧见街边玉舨在兜售玉俩,挑了一块给你,我帮你戴上,辟邪保平安,护我爱妻事事如意。”他笑容宠人,取过平安扣,往她脖上挂。

  她没拒绝,低着头,方便他在她颈后系妥绳结。平安扣与铜钱一般大,玉的温润暖度,贴着她锁骨,小小重量,却显得珍贵。

  他故作审视貌,挲着下巴啧啧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另外那条银锁很多余。”

  第十二章 波澜(2)

  原来,打的是这主意呀。

  不喜欢她身上配戴别人送的东西——尤其,先前他无意间听她提及,银锁是“她最重要之人”所赠——所以赶忙送上新玉坠,希望她听懂他弦外之音,宁选夫君定情之物,弃其余如鄙屣。

  可惜,他家爱妻摇了摇头。

  “银锁没法子取下。”甫说完,就见他沉了脸色,明显不高兴。

  她家老爷醋劲真不小呐。

  福佑轻按他绷紧的臂膀:“记得我提过的病吗?无法再长大的病,这银锁,是那时戴上的,解不开,若解开……或许,我就不存在了。”

  她不算骗他,银锁确实是梅无尽为她锁魂之用,解开的下场,她还没亲身尝试过,只是猜测。

  或许,锁一解,她的魂魄便会脱离泥躯,从此烟消云散。

  听见银锁重要性,梅海雁哪敢啰唆,收起任性,马上说:“算了算了!你不要拿下来!好好戴着!”

  攸关于她性命,什么为人夫君的小小醋意,一点也不重要!

  “我也喜欢这平安扣,一块戴着,不拿下来了,可好?”她脸上淡淡牵起微笑,眼底的喜欢亦是真诚无比。

  银锁与平安扣,全是他为她系上,两者心意,她全明白。

  梅海雁哪还有气能发,连声应好,拉过爱妻耳鬓厮磨,蹭她满身水湿,抿唇微笑,吻着落在锁骨间的平安扣玉坠,玉坠煨出热暖,烫得福佑的肌肤一粉。

  他索性把人拖进澡盆里,来场鸳鸯戏水。

  福佑不耐久泡,最后是被昏沉沉包妥,抱回房内,连梅海雁替她换上干爽衣裳也不自知。

  与世间寻常小夫妻无异的两人,静谧似流水的时日中,奈手相挽,偶有斗气(梅海雁败),偶会冷战(梅海雁再败),偶尔意见相左(梅海雁三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安稳且快乐。

  第二道波澜,发生在三年之后。

  寨中后辈陆续成亲,蛟龙寨迎来了第四代,此辈子孙无论男女,皆取名为“月”字辈。

  最早当爹的人,竟是最晚成亲的苏海潮,才娶妻半年,娘子孩子一口气全有了。

  原来他与佟海乐在众人未察之前,越走越亲近,或许最初是为舔舐懵懂情伤,才凑在一块,苏海潮肩负重责大任,开导佟海乐,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陪她臭骂梅海雁目光短浅,一边喝酒配鱼干。

  一次两次相安无事,各自拍肩回房睡;三次四次喝太醉,草地你躺这儿我趴那;五次六次空虚寂寞我好冷;七次八次睡醒起来惊呼“你怎么睡我床上?!我的衣服呢?!”

  言而总之,一条人命,就是这样闹出来的。

  二叔气归气,女儿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那浑崽子只剩两条路选,一是立马成亲,二是大海没加盖,自个儿去跳!

  苏海潮当然选了前者,心甘情愿。

  之后佟海乐生了个粉嫩女娃,模样与娘亲一般漂亮出色,精致无瑕,寨里无人不疼爱有加,二叔更是日日抱在怀里,四处现宝,羡煞一群金兰兄弟,恨不能也早早升格当爷。

  若论二叔宠娃第一,那么,梅海雁稳稳排第二。

  寨中时常可见一光景,两个男人争抢着要抱粉娃,娃儿也给足面子,每每梅海雁接手抱过,便笑得咯咯有声、手舞足蹈,连她亲爹都没这特权。

  梅海雁有多喜欢孩子,他脸上神情完全藏不住。

  有几次,他蹭着福佑的肚子,仰起脸,讨好问她:“你什么时侯也给我生个胖娃娃?男的女的都好,我们自己生自己玩,不用去跟二叔争。”

  她做不到。

  就算再怎么怒力,泥躯……永远无法孕育孩子。

  他这当爹爹的冀望,终究是要落空了……除非,他再娶另一名女子,一名能圆他心愿的正常女子。

  当他双眸发亮,嘴里勾勒着两人孩子该是怎生模样,眼睛像她嘴巴像他……她只能神情黯淡,想硬挤出笑,面颊都不给力地僵着。

  今日,梅海雁抢输二叔,眼睁睁看二叔抱走粉娃,他垂头丧气,只好找爱妻寻求慰藉,仍然老调重弹,挨着她问生孩子的事,顺带撒撒娇、黏黏人,贴在她平敞腹间,赖着不走。

  福佑十指轻柔,梳弄他黑发,静默好半晌,终于开口:“若一直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那我就纳个妾,让她帮我生。”他不正经的表情、他调笑的口吻、他唇边一泓玩兴的笑弧,一听便知纯属玩笑话,有胆说,没胆做。

  “……好,你纳妾,让她生,我不介意。”她表情平平、口吻平平,笑孤半点也不见,却听得见她无比认真,不带赌气意味。

  彼此熟知个性,谁玩笑,谁当真,一清二楚。

  她的不介意,才真的让他很介意。

  于是,梅海雁大怒,她与他相识那么久,从“梅无尽”开始迄今,不曾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接连数日,他连房门也不踏入,搬去与未成亲的兄弟同挤一榻,下定决心和她赌气到底,做为她说错话的惩罚,铁下心这次要她先服软道

  歉,否则他绝不和好。

  他气她一点也不要紧他,把他推给别个女子,仿佛只是推一颗橘那般。

  更气她不识他的真心,以为他会为了子嗣而冷待她。

  福佑有口难言,却也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呢?说谁教你眼睛不放亮点,娶个泥娃娃娘子,还是该说,你看看你,当初用什么不好,偏要去挖涤仙池的池泥!

  先有因,才有果,而这几个因果,与他,又何尝脱得了干系?

  福佑没急于修复夫妻关系,几日不见他也没表现出闺怨模样,只是落坐窗边,手握小玉雀发呆的时间,更长了些。

  “该是要回去的时候了,你为什么不带我走?让我回家去等师尊百年后返来,岂不是更好?”她对着掌心内的小玉雀说话。

  小玉雀不会回话,浑身通透的绿,润漾着水头的光。

  “难道真要我留在这里,看他娶妾生子……”早知如此,她就不来了,宁可守在空旷孤独的家中,终有一日能盼回师尊,不牵扯进他这一世风雨。

  这样,才不会懂得,何谓嫉妒。

  可是如此一来,同样不会懂得,如何被宠溺、被珍惜,有别于师徒情分的爱……

  这便是所谓的……有得也有失吗?

  福佑合眸,指腹将小玉雀寸寸摩挲,脑海里试图去回想家中任何一处摆设——梅无尽总飘着墨香的书房、梅无尽爱赖着看书的长椅、梅无尽悠然走过的廊、踏上的阶、衬着梅无尽眺景身影的老松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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