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虽消了,话却还没讲清楚。
「你喜欢我?」她单刀直人。
「你不也喜欢我。」
她沉默着,终于放弃否认,「多久了?一个礼拜?」
「不止吧,从你是N4WDT,不对,从到处找你,也不对,怎么说呢?」
他以手枕头,发现感情的发生实在难以追溯,「有一天当脑中开始浮现许多有你的画面,我就猜自己喜欢你;后来一次又一次回想我们曾经共度的每个瞬间,让我更加确定对你的感觉。」
「背得挺溜的!」
「哈,被你发现,编剧大人写出了我的心声。」
「你有没想过,你的喜欢并不是喜欢,而是……」
「报答、补偿?」
「你没那么伟大。」
「怜悯、施舍?」
「我没这么卑微。」
「这不就对了。」
她又沉默着,只觉这事荒谬到难以置信。
「你呢,为什么喜欢我?」
「不告诉你。」
「想也知道,一定是被我的偶像魅力给迷住了。」
「少自恋。」
「不然就是因为我长得太帅,你情不自禁地坠入情网?」
「屁啦!」
「算了,喜欢就喜欢,何必想太多。」
喜欢就喜欢?
如果他知道自己一开始是讨厌他的,一定会气炸了吧,她想。
在美国养伤那半年,她天天被迫在网络上看到他,那副目中无人的痞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回台北后,阙羽丰安排她跟着剧组杀时间,无意中探见了他痞样底下的真面目。
喜欢,就这么开始了。
但她始终将它藏得好好的,甚至打算一直藏下去,只因为——
「喜欢不是件好事。」
「啥?」
「小时候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妈不会笑只会发呆,直到有一天听到了邻居的闲言闲语。我想,如果可以重来,我妈一定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他。」
「拜托,我不是阙董,OK?」
「你比他更烂。」
「喂!你该不会中了媒体的毒吧,花心滥情那些都只是——」
「那些不是事实我很清楚,但我更清楚和你走在一起的下场,我不想那样。」
他百口莫辩。
无论是谁,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注定成为媒体的焦点、粉丝的公敌,不但隐私被摊开、恋情被唱衰,连他红不红也得概括承受。别说是她,连他自己都不想那样。
然而,不战而降——
「孬种!」
「就你有gets,行了吧,明知是死巷还硬闯的笨蛋。」
她一派轻松地站起来拍拍屁股,话说开了,回去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他急忙跟着站起来。
「可是我喜欢你怎么办?」
「才初期,早治早好。」
「那你呢?你喜欢我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吧。」
「虽已病入膏肓,但我会跟它和平共存,反正早就习惯了。」接着,她悲天悯人地拍拍他的胸膛,「自作孽不可活,各自的喜欢各自负责吧!」
说完,毫不留恋地跑步离开。
他没跟上,只是望着她在破晓的曙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
换他生气了!
从北到南四个小时,回报他的竟是「各自的喜欢各自负责」。林郁青,你最好是有这么洒脱!
从原处翻墙而出,遍寻不着回头路,于是他开始横冲直撞,当终于找到她家巷口时天已全亮,街头早起的鸟儿惊喜地发现,今儿个的收获竟是从天而降的超级大明星。
迸!
他将门撞开,火气随之席卷而入。
「天哥,你——」小郭听到巨响,从楼上直奔而下,却被他的表情吓到,「怎么了吗?」
「你吃饱没事干,跑来这里做苦力?」他讥讽地看着小郭手上的抹布。
「早餐还没吃咧,哪有饱?是小妹睡不着在打扫楼上,我帮着做而已,天哥昨天不也扫了楼下?」
「哼,我是白痴。」他望着楼梯尽头,「人呢,在楼上?」
「出去买早餐了。」
他走到客厅坐下又站起来,再坐下又再站起来,藤椅被他折磨得嘎吱作响。最后,他泄气地说,「走了,回台北。」
「不等小妹吗?」
「废话真多。」
小郭识相地闭嘴,正想把抹布拿去放时,手机响了。
「喂……他没在睡……」小郭边说边用嘴形告诉他是冯鑫,「现在吗?最好不要……」
他一把抢过手机,粗声粗气地对起话来:「提早回去,嗯,马上走……如果不介意是张臭脸,我无所谓……少啰嗦,你安排就是……什么?!」
他突然狮吼:「谁规定刺激收视率非得用床戏?!我不……妈的!算我认栽。」
切!
接下来是连珠炮似的一串脏话,以及疯狂投手的一记暴投——
小郭飞扑过去,及时接住差点被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的手机,呼,好险!
「天哥,冯鑫怎么说?」不敢问还是得问,助理注定卑微。
他面色铁青地说:
「两点拍Dodge夹页,晚上跟品森谈代言,明早十一点进棚录冬眠,下礼拜二杀青,就这样。」
「那……床戏,怎么回事?」问得诚惶诚恐。
「有个肚烂记者做了个叫『天神内幕』的专题,把我出道前的浪荡史给翻出来,还硬把打人事件扯在一起,所以这两天收视率下滑他们就说是我害的,叫我在床单上滚两下刺激收视。」
「跟李依依?」
「不然咧,恋人重逢干柴烈火。哼,走吧,否则来不及回去摆臭脸。」
「我这就去热车。」
小郭匆忙出去准备,他则在犹豫片刻之后,跑到楼上找纸条留话,一下楼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在门口,趿着夹脚拖、拎着塑料袋,看不出表情。
「要走了?」
心里的气又冒了上来,他尖酸地说:
「是啊,早点回去挂急诊,免得延误病情。」
空白着脸,她打他面前走过,将手上的胶塑袋往桌上一搁——
「早餐带着。」
看似叮咛,却毫无温度。
他就要走了,她竟只在意早餐,连句后会有期也不肯说、连送到家门口也嫌多余地立刻上楼。
气上加气,他冲向前去,两阶并成一阶地追上,趁她诧异地转身,重重吻上她的唇。
然后,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毅然结束。
她两腿发软,慌忙握住扶手,而他竟恶棍般地蹭着她的耳鬓:「临别赠礼,寂寥的冬夜拿来暖心正好。」
潇洒地转身,他轻快地拾阶而下,戴过客厅时看见桌上的塑料袋,头也没回地向后抛了句:「谢啦!但,各自的早餐各自负责。」
可惜,报复的快感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大门外头,闻风而来的乡民媒体正疯狂挤爆整条巷子,甚至蔓延到马路上。可怜急着上班上课的人,一大早就被卡在半路,进退不得。
「嘿嘿,天哥,要不是我,你今天肯定被卡死在那。」
「嗯。」
「不是我自夸,你这助理不是普通的机灵……」
「安静。」
「啊?」小郭委屈地瞄一眼,发现了他的疲态,「那你睡一下,待会儿才有力气工作。」
高速公路上,他奄奄一息地摊在副驾驶座上,感觉厌烦从胃底窜上来。
一定是没吃早餐,害他得了胃食道逆流。各自的早餐各自负责?哼,任胜天,你可以再潇洒一点!
那袋早餐,应该够她撑过今天,可明天、后天、大后天呢?
在他杀出重围之后,人潮应该已经散去大半,但想必仍有企图取得独家专访的媒体继续守着,无处可逃的她只能躲在楼上,饿着肚子等待救援。
然而他有个机灵的助理,在他身陷「巷战」的时候,找来一票警察伯伯帮忙吹哨开路,但她身边连只会叫的狗都没有。
「辛苦你了,小郭。」
小郭受宠若惊,「说什么辛苦,我早认命啦。」
是呵,认命——
或许老天爷就是要他认命,才故意让他亲眼目睹喜欢的人被他的喜欢连累。
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他极力克制打电话的冲动。知道她好不好又如何,离她远一点才是真的对她好吧!
回到台北,他一进工作室,便摆着脸往休息椅上一坐,好像在跟谁呕气。
「不好意思,天哥累了。」小郭打着圆场,虽然自己更累。
「不碍事,先休息一会再拍。」摄影师好脾气地说。
等摄影师走开,冯鑫紧张地拉着小郭,给他看刚被po上YouTube的影片。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小郭疑惑地看着显然是隔着纱门拍摄的远镜头,惊叫:「又来了!而且还被拍到!」
「又来了?所以,这不是擦枪走火,是认真的?」冯鑫更加紧张。
「我也搞不懂他们……」
突然,小郭手中的平板被抽走,任胜天面无表情地盯着画面。临别赠礼,好极了,这下子她还有活路吗?
「吻别罢了,少大惊小怪。」他把平板丢还给冯鑫,「上工了。」
夹页很快搞定,反正怎么拍都是副死样子。接下来的代言谈得更快,冯鑫说了算,他完全不在乎。
深夜,他躺在床上,整个人累到骨子里,却老听到滴嗒声在耳边靠天。他霍地跳下床,把手腕上的机械表、床头的闹钟、墙上的时钟一古脑儿往房外丢,再跳回床上竖起耳朵,滴嗒声果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