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算了,算了啊!
她闭上了眼,努力地咽下了所有沸腾激愤的不甘、委屈与酸涩苦楚,而后,从提袋里拿出了皮夹,将那张折迭得整整齐齐的一百万现金支票递给了莫夫人。
「莫伯母,我和谨怀,两不相欠了。」
「怎么,嫌少?」
她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拖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再也没有必要解释或争个道理的必要……就算现在争赢,可她也早就输光了一切。
温宜不知道的是,莫夫人收回了那张支票,高高在上地目送着她略显疲惫又笨拙地拉扯行李进电梯,亲眼看着电梯门关上。
碍眼的人终于消失了,莫夫人觉得自己周边连空气都特别清新好闻起来。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喂?紫君呀!」莫夫人一接听电话,刹那间春风化雨眉开眼笑起来,慈爱亲切欢喜地道:「你忙完了?太好了,伯母马上让司机去接你,咱们今天到SALON DE THE de Joe l Robuchon吃下午茶吧,你上次不是说谨怀爽你约吗?伯母替他赔礼了,这小子就是事业心太重……好,好,那待会儿见啊!」
——以上这些,温宜都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只除了……
「说我蠢,还真没冤枉了我。」
事过境迁,此刻她提着鱿鱼羹面,站在面摊前,嘴角的笑容是自我解嘲,更多的是释然和解脱。「干嘛跟钱过不去呢?」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那时跟钱过不去,就换莫夫人跟她过不去了。
一百万对莫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到她手上,就是刺眼。
「算了,」她笑笑。「不就一百万啊,我来应征洗碗工,存个十来年总存得到吧?」
有时候,钱还真没比舒心自在痛快重要。
第3章(1)
手中的面还热腾腾的,眼前的红纸征人启事还是那么显眼吸引人,就在温宜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正鼓起勇气要向面店老板开口应征时,皮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温宜?」手机那头是一个低沉浑厚冷淡的陌生男声。
「我是。请问您哪位?」她心一凛,有些不安。
上一次她接过这么气势威严强大的电话,是莫家的律师……
她蹙起眉。「请问您是?」
「我是陈定。」
陈定?谁?喔……
——嗯,诈骗集团。
「你是陈定,那我就是陈菊了。」她毫不犹豫地揿断通话。
陈定在电话那头破天荒地楞了两秒,浓密斜飞的眉毛顿时高高挑起,对着手机看了看,大手摩挲着下巴。
他连原本后面那句「下午三点,到盛焰大楼谈谈」都还来不及说。
真稀罕,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尤其是女人,在听到他自报家门的时候出言嘲讽,还挂他电话。
他想了想,如果按照他手底下那些热门大卖的IP剧中用滥了的台词来说,他是不是应该再打过去,并撂下一句霸道总裁最爱的台词——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但陈定确实也没有无聊到那样的地步,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当真是写女性专拦写傻了,这种故步自封自命圣女还仇视男人的女性主义者……果然很讨人厌。
嗤,不过是百分之零点三罢了,「女人志」损失得起。
而且这世上没有谁是不能被取代的——再不然,这些损失就扣赵信的年终好了,盛焰一点也不吃亏。
他耸耸肩,把手机扔给一旁场外还不知自己命犯破财星的赵信,脱下了雪白的T恤,露出赤裸精壮古铜色的八块肌汗水淋漓,仅着一件宽松的名牌运动裤,开始拧拳活动指节筋骨。
看得对面那个熟谙以色列近身格门术的馆主,忍不住心里发慌地吞了口口水。
「定哥,说好今天只是玩玩的。」
「嗯,是玩玩。」他对强壮黝黑的馆主微微一笑。
馆主后背直发凉,猛然叫了一声。「定哥,不如我们今天改散打吧?」
散打主速踢、近打、贴身摔,不像以色列搏击以速度为主,追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撂倒敌人,结束战斗,没有规则——因为在战场上,本来也就没有规则可言。
定哥今天笑容好嗜血,馆主现在就觉得全身开始肉痛了。
「不好。」话声甫落,陈定高大修长身形已如鬼魅般迅速欺近!
赵信只来得及对馆主抛去一个「我爱莫能助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声叫好起来。
就说嘛,超级有钱人的嗜好就是这么「变态」,不信的话请参照二次元的布鲁斯韦恩(蝙蝠侠)或是三次元的陈定。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凡人真心不懂啊!
「话说,」赵信低头看着手中这只低调奢华的最新型手机,暗自啧啧。「这个温宜还真有种。」
……连他都有点好奇了。
城市的这一端——
温宜全然不知道在那个金字塔顶端的世界里,自己的名字正被念叨着,但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马斯洛的人类五大需求理论是——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受尊重的需要、自我成就的需要。
现在的她,已经一路步步退回到了最底层、最基础的「生理的需要」,人如果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谈其他层面?
她默默地把手机放回皮包里,看着忙出了满头大汗的面店老板,欲言又止,心里念头无数个来回,最终,犹是罢休。
尽管她自认能做好洗碗工这份工作,但是也能想象到老板会说什么……肯定是劝她去找个坐办公室的白领职业吧?
只她说不出口的解释是,早在履历空白多年,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大城市里,她在人力市场上已是次等货的次等货,从她最近广泛寄出的求职mail却每每石沉大海的结果中,就能现实冰冷地清楚认知到这点。
她一瞬间,又有些茫然了。
拎着鱿鱼羹面低头离开了面店,和午间出门觅食的上班族频频擦肩而过,只不过他们吃完午餐是为了储备下午再战的体力,而她是裹腹之后,面对的是下一个空虚迷茫的明天。
活得这么憋屈,不说莫家,就连她都开始自我嫌恶。
——温宜,你还想自艾自怜浑浑噩噩不争气到几时?
——当年踏出校门,初入社会,那些热血奋起,那样孤注一掷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她心脏猛然轰动,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看着被热浪蒸腾得人心浮气躁的台北市车水马龙的街头,胸口鼓噪,刹那间,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温宜回到公寓,沉思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把衣柜里一整排大卖场的衣物中,显得特别格格不入的那一只迪奥小羊皮菱格纹黛妃包拿了出来,同时还有藏在衣柜深处的一个深蓝绒小盒子。
这是这段婚姻中,她唯一带走的两件「奢侈品」。
迪奥黛妃包,是他们结婚一周年时,莫谨怀送她的礼物。
深蓝绒小盒子里,静静躺着她当年送给莫谨怀的铂金镶钻男士婚戒。
莫谨怀买给她的结婚钻戒,价值不菲,她在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天就已然还给他。
那么美的钻戒,曾经代表着永恒的爱,不过那也已经是下一个女主人的故事了。
而这只男士婚戒,她当时选择带走,是傻傻的,徒劳无功地想保存住他俩曾经幸福过的一寸时光。
她舍不得丢掉它们,只是唯恐丢了,就像是把过去那段美好的记忆一笔抹煞,也否决掉那个曾经被人深爱过的自己。
但现在,温宜无比庆幸自己滥情软弱的证据,或许将成为她养家糊口、安身立命的起点。
她决定,卖掉它们,然后盘个小店专做粥品。
城市浮华,黑夜太冷,也许永远不乏寂寞的夜归人需要这一碗温心暖身的粥。
爱恨太沉重,现在她只想回归最基本,民以食为天。
……深深感谢面店老板带给她的体会与领悟,人哪,哭完了,擦干眼泪,最需要的还是一口暖饭,一碗热汤。
她也得感谢莫谨怀。
是他忙碌的医院生涯让她了解到,原来就连很多医生自己本身胃都不好,都是过度劳累和饮食不定时不正常给熬出来的,所以她那些年才会想方设法煲汤、炖粥品,一天又一天为他做出许许多多营养滋补又好消化吸收的饭菜餐点。
昔日在早晨的餐桌上,往往是熬得稠稠香香的五谷粥,或绿豆粥、小米粥,配两三样小菜,有时是一碟子酱卤厚海带,搭一份味噌烤带鱼,有时则是花椒五香水煮花生,和着小黄瓜拌蒜末鸡丝……
就连他值急诊大夜班的时候,她也会提早煲好一壶滋味丰富的汤品,烙几张老面发酵而成的小圆饼,矮墩墩圆呼呼的放在保鲜盒里,就算凉了,用他办公室里的微波炉热个两三分钟,就又热腾腾香喷喷起来。
人间炉火,平凡俗气,琐碎得很容易叫人遗忘在五光十色的紧凑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