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此一刻,山贼头子突然哀号出声,翻滚在地。不知哪里凭空飞来的一支箭,已直直插进那贼头的右臂中。
颜菟宁勉强撑起身子,却隐隐看到有道身影飞身来到她面前站定。
此时她由于方才的气血上涌,导致药力加深,意识模糊、眼神迷离,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只是隐隐察觉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手,她本能地做出了防卫。
啪的一声,让周围的空气一片凝固。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孟朗煜本就冷然的脸,显得更加阴沉。该死的女人,竟敢不要命地打他?看了眼倒在自己怀里昏厥了的女人,很好,看来她的确作好了受死的准备,那他成全她便是。
孟朗煜刚想将她推开之时,无意间却被她耳后的那宛如月牙的胭脂痣所吸引了目光。再细细端详了一番怀中女子的样貌,脸上的阴沉竟有些了许缓和,喃喃出声道:“是你。”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那段被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此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八年前。
时值初冬,天气却已早早地冷了起来,彷佛要驱散走最后的一抹秋意。园中满是荒芜之景,湖边原本盛开的小野菊早已开得衰败,只留下枯黄的茎秆在风中摇曳着,更添一份凄凉之感。从湖中吹来的风,让人忍不住拉拢紧自己的衣襟,免得有一丝的寒意入侵。
这样的毫无生气的园子,少有人烟显得理所当然。但突兀的,在湖边的山石上就坐立着一个人。看身形,那是一个少年,寒风刺骨,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衣物。即使在这寒天之中,他依然坐得挺立,似乎毫不在乎空气中的寒意。他似在出神、似在思考,小小年纪,眉眼间却是满满的孤傲。
孟朗煜望着湖面,他在想,他若现在死在这湖中,可有人会来寻他?下一瞬,他自己就得出了答案,不会。
他是谁?他是南辕的皇子。可笑的是,他虽名为皇子,却得不到主子的尊荣。只因他的母妃身分卑微,不过宫中的奴婢出身,被他那所谓的父皇一朝临幸,怀了他的兄长,才成为妃子。
南辕帝子孙稀薄,因此善妒的南辕皇后深怕他们兄弟两个撼动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所以竟如何都容不下他母妃和他们兄弟俩,一味刁难。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懦弱的父皇面对此景只能袖手旁观,放任他母子三人在宫中受尽欺凌。
想到母妃临死前,紧握着他们兄弟俩的手,气息幽微地嘱咐,傲儿、煜儿,娘亲没用,庇护不了你们,不要恨你们的父皇,他、他也是无可奈何。记住娘亲的话、话,一定要……好好、好好地活下去……
那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眼睁睁地看着母妃的遗体被人抬走,连个像样的丧制都没有。
他心知肚明是皇后下的毒手,奈何势单力薄,连为母妃报仇也做不到。更加令人发指的是,皇后依然忌惮着他兄弟两人,不肯放过,竟联合朝中奸臣,蛊惑南辕皇帝将他和兄长二人当作质子分别送往了别国。
哼,说是磨练心智,谁不知道质子大多是死在别国的下场。
孟朗煜抬头冷眼看向远处轻鄙他的两三个下人,说得好听是服侍的下人,实则更是监视他的牢头,这就是质子的待遇。在这些下人眼中,在别国苟且偷生的质子不过就是浪费空气、浪费粮食的废物,但即使如此,也由不得质子逃离出走,或寻短见。求生不得,要死不能。
孟朗煜用力握紧了双拳,露出了不属这个年纪的恨意。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在这陌生的北漠死去。他发誓,总有一日,他会回到南辕,为母妃报仇,让所有瞧不起他们的人,俯首称臣!
“小哥哥。”一声稚气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颜菟宁不顾下人阿谀的行礼,迳自往湖边的目标人物走去,“小哥哥,我唤你这么多声,你怎么不应我啊?”小丫头娇嗔埋怨,却没有得到回应。但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丝毫不在意,“小哥哥,你看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边说话边从身侧的锦缎布袋中不停地拿出东西,放到孟朗煜面前。不一会,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东西种类多得更是让孟朗煜锁紧了眉。
看到来到眼前,喋喋不休的少女,他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别的情绪,烦躁。这地方除了瞧不起他和无视他的人,还有唯一一个会来缠着他的人。不管他怎么冷脸对她,恶言赶她,她都彷佛听不懂一般,还是没事就来找他。还擅自叫他什么小哥哥。
回想那日,孟朗煜拿着水桶,往湖边走去,摸了摸手臂上开始结痂的伤口,隐隐有些作痒。那是前日一个看管他的下人打的,只因他打的水没有漫过缸沿。
他自然知道这只是那人的刻意找茬,但他只能隐忍,因为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他才能有说报仇的资格。
孟朗煜到了院中的湖边,这是一处活水,水质还算干净。即使给他这个质子住的府邸早已荒败不堪,这处湖泊却给他了唯一的平静感。
可是此刻似乎这份平静感被打破了。他冷眼睨了一眼在湖边徘徊的活物,继续打水。
谁知,他不去招惹那小东西,它倒是自来熟得很,迳自迈着那肥硕的小短腿,一步一步向他身边过来。他动作,它也跟着动,好似不满意有人忽视自己,一次一次地黏到他脚边,证明自己可爱的存在。可惜,它找错了对象。
孟朗煜打满了水,便迳自要离开。他是冷漠,那又怎样?看那兔子雪白、晶亮的绒毛,一定有人精心打理过,可想而知,这一定是附近有钱有势人家的玩物。想必是偷溜出来,迷失了方向,过会必定就会有人来寻的,何必他操心。何况,那畜生似乎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怡然自得得很。
才走了几步,却闻见东西落水的扑通声,接着就响起了水面扑腾的声音。难得的,孟朗煜还是回头望了一眼,果不其然,那只白痴的畜生因为喝水,反倒害自己落了水。
若换了平日,他必定转身便走。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何况是只兔子?但今日不同。今日,是他的生辰。正因如此,对那只落了水的兔子,他竟觉得有些不忍。若是母妃在,想必一定会去救的吧。
孟朗煜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走向那湖岸。费了一番工夫,终于将那显然受了惊的白痴兔子捞上了岸。
孟朗煜拎起那兔子,却毫无防备地被它抖了一脸的水,有些无奈地用手抹了一把脸,才注意到那兔子脖子上挂着的小金牌。他执起那小金牌,看到上面精装雕刻着一个宁字,喃喃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笨蛋主人养的笨兔子。”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喊声,“雪球。”
孟朗煜闻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
她冲到他面前,却是对着那兔子说道:“雪球,你跑到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怎么浑身湿漉漉的?”眉眼间有些嫌弃的模样,“你不会是掉到湖里去了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是谁?”
孟朗煜对于她的迟钝,连回应都懒得回应,直接将兔子丢到她怀中,不顾引起她惊慌得哇啦乱叫,转头就要离开。
奈何,有人偏偏就不愿意如他的意。这次,孟朗煜头也不回,只是冷声出言道:“放开。”
颜菟宁嘟着嘴,一手抱着兔子,一手却执着地拉住了他的衣角,看起来有些吃力,“不放,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小哥哥,是你救了雪球吗?”
“再说一次,放开。”
十岁大的颜菟宁面对他的冷颜,虽然有些害怕,却仍是执拗地不肯放手,“娘亲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你要告诉我是谁,我才好报答你啊。”
终于,孟朗煜不耐烦了,硬是将她的手扳开,然后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不需要。”
颜菟宁被丢在原地,不顾赶来的下人的嘘寒问暖,她打定了主意。
第2章(1)
第二日,颜菟宁趁着侍女姐姐午睡打盹的时候,又一次偷偷地溜出了房。她成功地避开了所有下人,脸上满满的得意神情,大眼一转,满是调皮的神色。
小小的人儿站在后院和隔壁相通的洞口前,颜菟宁毫不犹豫地钻了过去。洞口虽小,但对于一个十岁孩童来说,钻过去轻而易举。这个小洞口还要感谢雪球呢,若不是它爱乱跑,她也不会发现这个地方。但这次偷溜出来,可没有带雪球出来,因为她可不是去玩的,她是要去办正事。
虽然昨日回去后,那些下人一直说隔壁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可是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啊。他们也不肯告诉她原因,她决定自己去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