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素和青玉每天天未亮就背起了竹筐,以前是采到正午才休息,十几棵桃树差不多三天就能采集二十几坛酒的量,利用夜深人静时酿酒,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赚钱。
如今为了学刺绣、女红,她们必须早起一个时辰,摘完花后先略微洗一下,上午学绣技,晌午一放学连饭也来不及吃,赶紧将花入坛,前前后后十来日才完成将近三十坛的桃花酒。
但是采了花不代表结束,能歇一会了,她们还要授粉、看桃花结果的情形,有时还得做疏果动作,果子长得大又甜才能酿出好的桃子酒,不能让虫子白糟蹋了。
桃花林不大,位处偏僻,一出林子是废弃的一整排客居,再往前一点是水质清澈的小湖,湖上无荷,但长了开紫花的水上植物,不结果,春秋开花,冬天一结冰就枯萎。
湖底有鱼,又多又肥,被苛待日常饮食的主仆俩常来此捉鱼吃,冬天凿冰用钓的,其他季节撒鱼料用捞的,一网子下去能捞到三、五尾半臂长的草鱼和鲫鱼,偶尔也有鲤鱼和湖鳗以及其他不知鱼种的大鱼,让她俩吃得欢。
从发现桃花林到现在已过了五年,两人没看过宅子的主人,五进的大宅院只有寥寥数名下人打理着前门和前院,后面几进院子皆搁置不用形同废宅。
「小姐,快点换衣服,你的裙子下摆和衣袖都湿了,再不换又要病了。」看着这些年添购的物品,青玉欣慰的笑了,好在老天待她们不薄,没让她们饿死在小院子里。
在枣树和柿子树的中间空地,别人种花她们种的是菜籽,每年不只种出不少菜,多的还腌成菜干留着当冬天的菜食,茄子、黄瓜、豇豆、小白菜能用粗糠腌,胡瓜、萝卜则切成条状用盐腌再晒干,能保存久一点。
院里有个小灶台,是她和小姐一有空闲便去敲隔壁的院墙,把人家砌墙的砖头敲下来,用煮熟的糯米浆和石灰及泥涂抹,自个儿造了简易灶台,上面搭个挡风遮雨的棚子,若是厨房给小偏院的食物减少或是根本不给,她们便桃枝当柴火,买鸡买肉自己煮。
因为离得远,柴火晒得干,又离隔壁邻居很近,所以烧起的白烟很淡,没人注意是由哪里发出的,两家的下人都以为对方在煮食,最多看一眼就干自个儿的活去,不当一回事。
人要活得自在并不轻松,殷如素是身子多病以及行事上不张扬,很本分的扮好庶女的角色,嫡母有心挑她的刺也找不到地方下手,她弱得当不成对手,说不定一场大病就要她的命,何须造孽。
反之,殷如惠是反向教材,正好成了挡箭牌。
她太爱掐尖耍强了,什么事都想和嫡姊抢,殷如卿有的她也要一份,殷如卿学什么她也跟着学什么,人家舅父送了三匹花色不同的流光锦,一匹给简琴瑟、一匹是外甥、另一匹则是外甥女的,殷如惠却不管是谁家送来的礼,居然当着简琴瑟的面就想拿走殷如卿那一块流光锦。
养成这种浑不吝的性子,哪可能有好果子吃,她手才刚一伸出来就被打了十板子,罚禁足一个月,抄写《女诫》五十遍。
相较殷如惠的张狂及不知天高地厚,殷如素的不争不吵就让人省心不少,她像院子里的一棵树,明明存在却又不招人惦记,因此她只要不跳出来找死,简琴瑟也不会主动找她麻烦,如今简琴瑟的头号眼中钉是殷如惠。
「哪能说病就病,咱们囤积了不少药材,所谓久病成良医,我不用看大夫就能自己处理了。」小病她还行,什么头晕脑热的配一帖药煎服就没事,不像以往得缠绵病榻大半个月。
院子里有不少黄花地丁、鱼腥草、板蓝根之类的野草,殷如素会摘来晾干了煮茶喝,有预防风寒、清热解毒的功效,相对的她一经风就着凉的毛病也减轻了许多。
这几年下来看的医书多少起了效用,加上她用所知的养身知识照顾自己,当年一病不起而亏损甚重的身子被她养得差不多了,连着几个月未再患病,除了偶尔会轻咳几声。
「小姐别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药能不吃就不吃,那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咱们离它远点。」青玉边说边取来厚一点的衣裙,这天气看着暖和其实还有几许凉意,早晚温差大,湿气重。
「管家婆。」一天从早管到晚,到了入睡前还不停歇,非逼着她喝上一杯温水才准上床,也不想想喝多尿多,她实在不想睡到一半又爬起来如厕,相当累人。
青玉当作没听见的垂下眼眸,细心而专注的帮小姐梳发。「一会儿小姐别跟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吵,坐离远一点。」
「我晓得,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有娘靠,我只能靠自己。」她自我解嘲,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
在穿越前,她也是没有爸妈的孩子,两人去二度蜜月时船沉了,再回来已是两具没有气息的尸体。
那年她三岁,之后便由祖父母抚养长大。
只是她刚满二十岁时,两老相继过世,没有兄弟姊妹的她从此孤零零一个人,靠着父母的赔偿金以及打工独自生活。所以她非常讨厌夜晚,讨厌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人,连呼吸声都显得空洞,孤寂得彷佛全世界都一起死去。
后来她选择夜班急诊室的生活,宁可天天加班也不愿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七年来她几乎以医院为家,要听到人的交谈声才能入睡,急诊室的人生百态给了她回家的感觉。
试想一个鲜少放假的人,她不过劳谁过劳?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再硬实的铁人也会倒下。
「小姐,要称姨娘。」青玉小声的提醒,唯恐主子犯了夫人忌讳,姨娘是半奴,称不得主。
不能说雪姨娘太自私,而是她能力不足,胆子又不够大,不像杜姨娘那般和老爷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如今又少了殷老夫人撑腰,雪姨娘顶多只能顾全一名子女,而她选择了能让她依靠的儿子罢了。
有时候她挺同情小姐,有娘还不如无娘,多了伤心,可是无人疼惜也比当奴婢强,至少不用服侍别人,有吃有喝有屋子住,不必担心被卖,哪像她家三代都是家奴,不得脱籍。
「你这小蹄子才该当心,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喊三小姐,多加一个字会要你命呀!小姐小姐的喊,小心把小命喊没了。」一名穿藏红色衣裙的妇人走了进来,伸手往青玉臂上一掐。
「月嬷嬷——」
「奶娘……」
年约四十出头的妇人一手轻戳三小姐眉心,怪她没个尊卑之分,纵容丫头没个分寸,一手推开满脸委屈的青玉,面色微愠地要她小心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别以为说的话没人听见。
月嬷嬷也有一子二女,但小女儿出水痘殁了,她把自小奶大的三小姐当女儿看待,比亲娘还宠她。
只是夫人找了名目将另一名奶娘给辞了,她一人得照顾小姐、少爷两人,因此分身乏术,顾得了大的就照顾不了小的,小少爷年幼,她只好在那边待久点,待有空闲再过来三小姐这边瞅瞅。
但她一介下人终究起不了什么帮助,雪姨娘自个儿都不管了,她一名领月俸的老妇又能说什么,只能感慨三小姐投错娘胎。
「那边来人了,别再过去摘花。」这主仆俩的胆子真大,一年一年的「偷」花也不怕被发现。
「奶娘,我们只是……呃,捡花!花掉在地上不捡太可惜了,我们把花晒干了磨成粉,还能加在胭脂里增点艳色。」桃花脂、桃花膏、桃花香胰,她做的不多,仅自用,大多数都用来酿酒。
酒越陈越香可以久放,不会有什么后患,倒是香粉有季节性,不能放久,比例没配好会招事的。
月嬷嬷从鼻孔轻轻一哼。「你们还小,用不着急着上颜色,倒是那一手女红若是学得好可是受用无穷。」
她们私底下捣鼓什么当她不知晓吗?她只是不忍心说,毕竟堂堂县令老爷的千金竟连一帖药也吃不起,委实让人心疼。
月嬷嬷心里是有怨的,认为夫人的作法太过了,雪姨娘老老实实的做姨娘,又没碍到夫人什么事,偏是气量狭小,大的小的都不让人好过,想着折腾人的法子彰显主母的威严,巩固地位。
「知道了,奶娘,我们就要去了,不会耽搁的。」她也明白多一份手艺多一份保障,也许哪天用得上,就跟酿酒一样。
她想学会郑绣娘的双面绣好多一条出路,哪一天缺银子了就来卖双面绣,做成团扇的绣品一件约一两银子,大一点的如桌屏是五两,若是半人高屏风,一座少说七八两。
只是绣法繁复,动辄要个把月到半年才完成得了,买的人多,绣的人少,有价无市,不好出手。
闺阁中女子的绣件不能外流,攸关世人最看重的名节,除非逼不得已或以此维生的绣娘,否则稍有底气的人家都不允许自家女儿将贴身物品示之以众,更遑论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