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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当初是牙行牵线来的,身上还与温家有契,大多的人老家都在乡下,家里头都有家眷,有儿有女要养,可老家穷山恶水,若真能养活,他们一开始也不会离乡背井到城里来了。

  除了仆人,还有工人,温家垮了,也间接教大批人失去工作,若只垮了一个温家,或许找工作还不难,但吴家与王家也垮了。

  温、吴、王三家都是大商,吴家虽在扬州,可在这城里,本也雇了大批在地人手,加上被牵连倒债,不得不关门歇业的小商家,一夜之间,这城里就多出了数千名待业工人。

  除了少部分的管事与掌柜,大多数的人,不是织工绣娘,就都是码头工、搬运工之类的苦力,太多的人力,太少的工作,让奸商开了贼心,瞬间将工资直直往下落,毕竟你若不做这工,可还有千百个人等着做你的工作。

  不少人因此流离失所,她见了不忍心,把城外先前一处因为地处偏远卖不掉的仓库,改成了工坊,收留了一部分的工人,可她没有多的钱,只能承诺工钱得等攒了钱之后才会给,可至少留在这儿,能有饭吃。

  一开始,来她这儿的人不多,可再怎么不济,这是个工作,至少能够糊口,渐渐的人就多了起来。

  她对外以男装示人,宣称她温子意是温家的远房亲戚。

  人都知温子意不忍温家孤儿寡母流落街头,才出面收留。

  幸好她之前有妥善处理债款,才没让人来找她麻烦,也因为如此,温家的老工、旧仆看温子意收容了温家母子和老仆,找不到工作之余,也就聚集了过来,她对那些仆佣做过的事,没有计较,她看过帐本,知道她爹如何克扣这些仆佣与管事。

  更重要的是,她很快就发现,那些管事们,才有真门路,他们一辈子在城里打滚,有奸巧的,也有实诚的,但无论哪样的性格,都是有两把刷子,才能待在这三家,做到管事这个位置。

  他们知道怎么做生意,如何去钻营。

  她将这些管事收为己用,那几位管事,把之前擅长的买卖全带了过来。

  她本身懂布料生意,是因为邱叔教的,温家本就是以纺织起家,王家是粮商,吴家除了货运,还经营南北杂货。

  她有了人,有了门路,但她没有足够的本钱。

  一朝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样样都要钱,要养这上百张嘴,而且每天睁眼开门,门外都还会多出几个人,依照那些工人聚集过来的速度,可不是靠她手上那些许银钱能支撑的。

  所以,她去了元生当铺。

  第9章(2)

  当温柔上了楼,周庆早等在那儿,桌上放了一张金额吓人的银票。

  差不多在那时,她已领悟,这就是他要她做的事。

  他要她做她本来就在做的事。

  当一个善人,大善人;做一个商人,大商人。

  王飞鹤是周豹的,温子意是他周庆的。

  直到这时,她才真的了解他那时在说什么。

  王飞鹤与她,都是棋,一枚子。

  人们原以为,周豹经营的,不过是酒楼、是当铺、是迎春阁这种买卖,殊不知,这座城里的食衣住行、吃喝玩乐,根本几乎被整个掌控在周豹手中。

  周庆想要反他爹,所以他一个接着一个的,用各种方式,将那些实权握在手里。

  周庆和周豹,在下一盘棋,而这座城里所有的人,都是这两父子手中的棋子。

  她有些毛骨悚然,却依然取走了那张银票。

  她没有别的选择,已经没了。

  周庆早就料到,她在隔日清晨回家的路上,就会看见码头上那些流离失所的人。

  他们没处去,连过夜的地方也没有,只能群聚窝在码头那儿被烧毁的仓库废墟里取暖。

  那男人,什么也料着了,就连后来她会收留他们,那些管事会聚集到她那儿,他都已经算到。

  他清楚知道,她会怎么做,人们又会怎么做,说不得暗中还推了一把。

  周豹对外仍称病,不见人影,可她知那男人还活着,这城里至少还有一半是他的,不是周庆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避着不见人。

  或许,他真病了?

  她想到被绑那夜,王家父子死前所说的话。

  等大人醒——

  大人,指的就是周豹吧?

  周豹是昏迷了吗?能昏这么久没有意识吗?抑或有另一股势力想狐假虎威,借此门倒周庆呢?

  她不知道,却无法不去多想。

  原以为,事情应该很快就能拨云见日,可一年、两年过去,眨眼三年了,她生意越做越大,手上工坊、店铺一间跟着一间开,在周庆刻意的安排下,她成了城里大商,那周豹却是再没露过面。

  可他还活着,她知道,看周庆那般戒备就晓得。

  周豹在这城里还有人,很多人,那些商家老板,甚至官差、捕头,依然很多是周豹的人,不是周庆的。

  这些日子,她不再像初识那般,可以常跑元生当铺,温子意是他的棋,但那也是暗地里,表面上周庆是恶霸,温子意可是这城里的大善人。

  她与他会在生意场合里遇着,除此之外,两人在城里形同陌路。

  但他会来,夜里偶尔就会来找她。

  有时带着伤,有时没有。

  明知不该和他这般纠缠下去,她却无法对他说不,没有办法真的拒绝他。

  人都说他是恶霸,他也真的做了一些天怒人怨的事,可她早已发现,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他让人看到的,是他想给人看的样子。

  就像昨天,他亲自在大街上赶人那般。

  那点小事,何须他周大少爷出马?

  你何必?

  她问他时,他只回了一句。

  我高兴。

  她知,他是故意的,他摆出那样子,就是要人恨、要人怕。

  这三年,城里看似平静,私底下的争门就没消停过——

  手中的小纸卷有些扎手,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几乎将它捏烂了,忙将手松开一些。

  外头的天色,已完完全全暗了下来,但她仍等到陆义将车马驶离了河岸,这才点了油灯,摊开捏皱的纸卷,在灯下查看那几行有如蚂蚁般的小字。

  迎春阁暗杀未成——

  马车里有些晃,城外街道毕竟没城里的好,但她一眼就看到重点,心头不由得一跳,却仍是细细将上头的小字从头到尾全看完,确定没有遗漏什么,这才拿开油灯的灯罩,直接就着灯火,将那小纸卷给烧了,等它全烧成了灰,她方将灯罩盖了回去。

  丝绸做的灯罩将灯火晕开,照亮温暖了这小小的空间。

  车马继续前行,她拧眉思索着方才收到的讯息,不由自主的搓着冰冷的双手,可搓了半天,手还是冷的。

  你真要这么做?

  陆义在她上车前这般问她,虽然当下回得坚定,可她也知自己打算做的事,有多大风险——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

  心头一跳,她抿着唇,交握着冰冷的双手,怀疑自己是否做了错误的决定,可事已至此,她岂还有别的选择?

  慢慢的,她深吸口气,镇定心绪,方掀开厚重的车帘。

  帘一掀,熙熙攘攘的人声入了耳,眼前尽是那挂着大红灯笼的长街,还有那一栋又一栋张灯结彩的楼宇。

  春夜的寒风迎面袭来,教她瑟缩了一下,回头拿了件毛皮大氅套上,这才再次掀帘跳下了车。

  热闹的长街上,车马不少,人更多。

  停在迎春阁前的马车,都是非富即贵,官家的车马,占了大半。

  她脚才沾地,迎春阁的人就迎了上来。

  「温老板,久不见,今儿个怎么有空来?」

  「我和张大人有约。大人他到了吗?」

  「到了,刚到不久。温老板您这边走。」

  她跟着迎客小哥走进迎春阁,一边塞了碎银子给他:「这位小哥,一会儿还请替我家车夫送壶热酒、几样小菜。」

  那迎客小哥见了银子,飞快将银子揣在怀中,笑开了脸:「得嘞,这是应该的,温老板的人,咱们怎敢怠慢?一会儿小的立刻就将热酒热菜给陆义大哥送上。」

  她笑了笑,同这小哥一块儿穿庭过院,上了二楼其中一间厢房。

  门还未开,她就听见琴声传来。

  那小哥敲了敲门,等人喊了,才为她推开了门,自个儿倒恭敬的待在门外。

  门里头,珠帘闪闪,琴声幽幽。

  水晶珠帘遮挡了视线,可那好听的琴声却是挡不住的,弹琴的人琴艺极好,听得人极为舒心。

  她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关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只朝前走去,小心掀起珠帘,帘后十分宽敞,但却不似一般房间有桌有椅,木头地板上,只铺着雪白的皮毛,摆放着一张四角方桌。

  方桌极矮,上头却摆满了山珍海味,中间还有一锅热腾腾的肉汤。

  屋里临水的那一面,一名天仙般的女子坐在临水平台上弹着古琴,张同知倚坐在矮桌边,半瘫在皮毛上,闭着眼,手里拿着一杯酒,却没有喝,只张嘴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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