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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无!」此话夺口而出,孟云峥骤然一愣。

  并无?

  为何并无?凭什么并无?并无什么?

  试问,他哪来的自信如此这般斩钉截铁说出那两个字?

  他脚步停得太突然,紧紧尾随身后的穆开微自是一脸撞上他的宽背。

  她吃痛般闷哼一声,揉着自个儿的头,瞥见自家师兄面色凝重,她重话都舍不得说了,只鼻音甚重叹道——

  「师兄自个儿意会过来了是吧?」捏捏鼻根,「你对人家姑娘迟迟未有表示,却动不动就蹭去亲近,说难听些,那叫『占着茅坑不拉屎』,那姑娘这些年由着你如此,替你补旧衣、裁新衫、纳新靴,替你缝香包、制糕点、煮茶煮粥,从头到,里到外,她有办法为你打理的全都打理了,定然是心悦你的。」

  这话让孟云峥绷得硬邦邦的面庞如遇三春似的。

  他成峦的眉峰一弛,炯目仿佛刷过层层柔水,很柔软的什么在瞳底荡漾,于是眼角弯弯上扬、唇角亦悄悄上翘,硬颈和宽肩也没那么绷了。

  此次奉旨南下办差,证据确凿,助力亦多,许多事南边驻军将领与地方官府全都打点妥当,局已布妥,仅待收网,他没什么好虑的,但一颗心却像霜打了的茄子,既蔫又皱,好似什么都不对劲儿。

  他想过又想,思过再思,为何烦虑至此,心里实是门清。

  为来为去,就为离京的前一日,他怔然无语望着姑娘家离开的那抹清薄身影。

  他应该是做错什么了……

  与那姑娘相处的种种在脑海中飞掠,一幕又一幕浮现,欢愉的、惊喜的、温暖的、恬静的、丰足的……师妹说得对,那个姑娘默默帮他打理,让他毫无匮乏,眼下他这一身行头,从夏衫、腰带、香包和踏在底下的两只靴子……唔,还有藏在怀里最后的两块蜜枣糖糕,都是人家姑娘专为他备上的。

  一个人还能蠢到何种地步?她……她哪里是对他无意?

  定然是心悦你的。

  这话,真好。听着,实实在在欢心顺耳,而他待她也是……也是……

  咚!啪答——

  「哇啊——呸呸呸!师兄,你这是怎么啦?」

  高大魁梧的男人毫无预警地颠了颠,一脚重重踩进泥泞里。

  穆开微凭着本能探手去拉,岂知那滩子泥泞深不可知啊,男人重脚一踩,踩得整大坨烂泥全溅上她的脸。

  「师妹……我、我做错了……不是那样的……」孟云峥半截小腿埋在烂泥里,一脚半跪在腐叶上,脸上血色尽失。

  他终是想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跟她说,对她,绝无非分之想。与她之间,绝无半点男女之情。」喘息再喘息。

  「从相识那时到如今,我表明过一次又一次,说得很清楚。」实话说,是太过清楚了!师兄话中那个「她」,穆开微用膝盖去想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位。

  她跟他一样白了脸色,但她是白里透青又透红,额角如热锅中的炒豆般暴跳,被如此情感愚钝又被姑娘家彻底宠坏的自家兄弟给恼了。

  「师兄你……你到底能有多蠢!你事事以我爹为榜样,难不成婚事……这婚姻大事也要跟我爹学吗?」忍气低吼,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孟云峥眼神怔然,张口无语,显然是被说中了。

  「呼……」穆微沉沉吁出一口灼息,把手握得指节一阵乱响。

  然后,她慢腾腾摊开手掌,慢腾腾拍拍男人的肩膀,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这位施主,小小师妹我救不了阁下,你自个儿保重,好自为之,但松香巷里卖粥的那位姑娘,我想,小的还是有能耐救救的。」

  何意?

  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孟云峥眯目瞪视。

  穆开微又道:「师兄既然说得清清楚楚,对她无意,那也就不好强求,反正我『六扇门』里尽是好儿郎,肥水不落外人田啊,姑娘与其让你当坑占着不放,不如来当我田里的肥水,回头我就帮忙牵红线,看谁有这般福气,能得好姑娘青眼。」

  轰隆隆——孟云峥顿觉眼前一阵电闪雷响,闪得他两眼发花,耳中乱鸣!

  「敢?!」一字怒问如惊雷撼动,宽额上青筋陡现。

  「帝京玉罗刹」之名可不是侥幸得来,雷霆之怒也没在怕。

  「有何不敢?」她嘿嘿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且看师兄追不追得上。」

  撂下话,穆开微起脚便跑,轻身功夫使得淋漓尽致,而在起跑前,还特意使了阴招,她一掌狠狠重压男人的肩头,借力使力,一蹿已在几丈之外,却把男人的一条小腿压得更深陷泥淖。

  对孟云峥而言,师妹的意思已表达得十分清楚,她既那么说出,就会干到底。

  但,要是能追上她的话……只要能追上,她方才所言,什么「回头帮忙牵红线」之类的事,她会当作没说过,彻底抹去。

  岂能令师妹把卖粥的好姑娘赢了去。

  那姑娘就算是一洼肥水,也该圈在他这方烂泥田里,谁都别想越雷池一步!

  暴喝一声,孟云峥厉目陡瞠,巨掌击地,高大身躯立时拔地而起,蹿上林梢。

  这乱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深林间,又一次鸟惊猿鸣。

  暑气逼人的夏季终于还是过去,秋风送爽,日阳在树梢上添着碎碎点点的金黄,被某种沉郁气氛所围困的心绪浸润在凉凉暖暖的秋日里,仿佛也被风带起笑颜,舒爽了许多。

  尔后,中秋将至,是月圆人团圆的美好时候,但在中秋佳节之前,帝京百姓们绝对不错过一年一度的「捞月节」。

  「捞月节」是从八月中旬的前三日开始,这三天,因洛玉江一条支流蜿蜒入城,加上地势关系,支流江水在城南地方累出一座天然湖泊,天朝的开国皇帝赐名为「邀月」,每每月上中天,似镜一般的邀月湖湖面清楚倒映月影,波光潋滟,水月如纱,此际天上月明,湖上月润,总引得诗人、词人们纵步随它。

  姜回雪不会作诗,更不懂题词,但带着默儿落脚帝京,这是头一回这么晚了还流连在外,头一回见到邀月湖上的「天与湖共此清润」的美景,内心再有什么烦忧,此刻也都暂抛脑后了。

  而在外流连不回的人儿可不只她一个。

  帝京独有的「捞月节」真正起源已不可考,仅大致知晓一切起源富贵人家的玩乐。

  京城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多的是皇亲国戚和豪门富家,似开国以来某个河清海晏的时期,某位富到流油又贵不可言的帝京大户将无数好玩意儿装进盒内当作彩礼,那些盒子内外都过桐油,具防水之效,然后将这些彩礼一个个放进邀月湖中,月色当空,月晕满泛,就待姑娘家乘舟来捞取,演变至今而成「捞月节」。

  如今「捞月节」的彩礼仍由京中贵族和富豪无偿捐赠,说是「无偿」……嗯,好像也不是,那些装着各式采礼的防水木盒,上头都会刻着由谁捐出的字样,且每家放出的木盒外型都不太一样,贵人与富人们想挣脸面,想体体面面在帝京行走,「捞月节」实是个替自个儿长脸的好时机,毕竟「捞月」是一回事,紧要的是捞起来的木盒彩礼,里边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六章 做错什么了(2)

  今夜乘舟在邀月湖上游荡,追逐彩礼,捞起一个又一个,姜回雪终于懂得去年默儿为何会那般羡慕与她在大杂院里玩在一块的牛妞。

  去年「捞月节」,牛妞捞得不少彩礼,拿回大杂院跟默儿一起打开,两姑娘一边开着木盒,一边惊叫连连又笑意不断,后来她一瞧,当成彩礼的玩意儿五花八门,可精彩了,有女儿家喜爱的胭脂水粉,有作工精巧的珠玉簪和耳坠,有手环、项链和绒花,有刺绣精细的香囊、腰袋和香帕,甚至还直接在盒里装着银票和银钱,虽有些粗鄙却最受喜爱。

  她去年见到牛妞那些开封后的彩礼,嘴角也不禁失笑。

  而今年,她原本没要参与的,虽觉有趣却真真从未想过。

  要下湖「捞月」,首先得有一艘小舟,「捞月节」一到,邀月湖畔赁舟租船的人家多了去,但价格那是翻倍、翻倍再翻倍,光瞧着都觉肉疼,她宁可用那些银钱来帮默儿多添笔墨和冬衣,也不想那样浪费了。

  但前两天,乔婆婆竟开口邀她和默儿一块乘舟「捞月」,说是因烙饼铺老顾客的牵成,让婆婆用了极划算的价钱赁到两条长舟,连负责撑篙摇橹的船老大也一并随舟附带,所以打算挪一条长舟让棒头带着默和牛妞玩去,另一条则婆婆和她一块乘坐。

  姜回雪一开始是婉拒的,但乔婆婆拉着她的手一再说服——

  「当初你住进大杂院,见你乔老爹腰上和腿脚全使不上劲儿,棒头的娘也还没法独当一面,咱『乔记烙饼铺』眼看着非收不可,但你那时给了一帖药方,说是能强筋健骨通气血,老太婆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确是对症下药,你乔老爹刚开始是医病,喝药喝得勤,这两年是保养,十天半个月才喝上一帖,老寒腿的毛病许久不见发作,一切还是托你的福,该道谢的是咱们家,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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