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能如此待娘娘?娘娘可是拼死帮皇上诞下了唯一的公主—」乐正夫人气哭了,却立时被乐正尚书喝住。
「住声!」乐正尚书愠怒低喝,神情严峻的警告道:「皇上是娘娘的夫,更是君,难道立不立后,还有娘娘做主的份吗?」
「老爷……」乐正夫人骇然地忙忍住了,抽噎了两声,终究嗫嚅道:
「那、那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娘娘独自在宫中扶不了正,始终低先皇后一头了?」
「谁施力扶助,都及不上她自己。」乐正尚书叹了一口气。「夫人啊,当初你我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亲生爱女竟能蒙得皇上青陈恩宠,成为这后宫第一人?」
乐正夫人含泪疑惑地望着丈夫,面露不解。
「只要娘娘能牢牢握住了帝王心,还愁日后少了子嗣或担忧旁人来分宠?」乐正尚书目光深远,手抚着修剪华美的短须道:「这些年来你还看不明白吗?皇上雄才伟略,有着帝王的仁厚英明与多疑,却也是个长情的……除非先皇后再复生,否则谁也撼动不了娘娘在皇上身边和心尖的位置。」
「先皇后那是和皇上情分起于微末,一路自东宫相扶持多年,在皇上心中亦母亦姊,自是无人能及。」乐正夫人想起那位曾参见过一两回的贤德皇后,心下喟叹之余也不免感到庆幸,低声道:「妾身说句大不敬的,也亏得薄后娘娘登上凤座来年便仙逝了,否则咱们家娘娘恐怕还得被压上一头呢!」
「夫人这么想就对了。」乐正尚书颔首,微微满意。
「可皇上既然对娘娘长情,怎么又突然要选秀?三年前,皇上明明面对群臣建言,还是坚决不选秀广纳秀色的。」乐正夫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乐正尚书眼神微微冷了,似笑非笑地道:「皇上这自然是警告众嫔妃身后的这些人——包括咱们府在内,所有人的身家荣辱全系于圣上一念之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莫蠢蠢欲动太过。」
乐正夫人欲言又止——可难道,真就这样了?什么都不做?
「娘娘虽是聪慧过人,可到底输在一个年纪犹轻,心性未稳上。」乐正尚书正色道:「夫人,你若入宫探视娘娘,千万得劝她沉得住气……皇上龙寿如今不过二十有二,正是旭日东升春秋鼎盛之时,娘娘真正的战场尚且在十五年后,她此际最该做的是好好儿拢络君心不变,届时有宠有子,自然能立于不败之地。」
「老爷说的,妾身定会一一同娘娘详说分明。」乐正夫人嘟囔。「可妾身适才担心的,不就是娘娘至今腹中还没个动静吗?」
「先开花后结果,娘娘当初既能开怀,诞下公主,又何愁怀不上龙胎?」
「可,这转眼都过三年了……」
「转告娘娘,不动即不错。」乐正尚书指尖轻轻敲击书案,沉思道。「枪打出头鸟,秀女家人子此朝进宫待选,哪个不长眼的在此时跳出来张牙生事,自然会成为皇上第一只要打落的猎物,她这个宠妃树大招风,也莫在这时候成了众人的箭靶或替罪羊。」
「若只论这个,妾身倒是对娘娘有信心,咱们娘娘呀,虽没有凤印金册在手,却是实打实主理宫闱大权之人,就连后宫那些有封号的嫔妃衣食饮度分例都得看咱们娘娘的脸色,更何况这些新进待选的秀女家人子?」乐正夫人闻言抿唇儿笑了。
乐正尚书眉头隐隐浅蹙,只摇了摇头,不再多谈心头的疑猜与不安。
安鱼提心吊胆了几日,随时处在警戒状态,可万幸的是自那天之后,乾元帝没有再踏入小院一步,甚至连她的分例也一如往昔,并无克扣抑或加厚的迹象。
她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若不是她自己身历其中,又怎会相信世上真有借尸还魂之事?况且她音容笑貌都和薄萸娘大相径庭,任谁怎么也不会将两人联想到一起。
而在此同时,严延正坐在长乐宫中,和乐正婥对坐弈棋。
「……皇上棋力精妙高深,臣妾又输了。」乐正嫜清婉出尘的小脸自皇帝驾到的那一刻欢然喜悦到现在,眉眼嘴角始终笑意吟吟,便是状似埋怨都听得出满满的撒娇依赖之情。
严延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慢慢拾捡白子入玉匣。「其实朕的棋,还远远及不上朕的师傅七分。」
「臣妾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赢得了您的棋,听说素有棋圣国手之称的闻太傅都曾败在皇上之下——」乐正婥忽地好奇追问道:「但不知皇上的师傅是哪位大师?怎么臣妾以往都没听您提过呢?」
「朕的师傅,是萸娘姊姊。」他眼神里的温和化成了掩不住的温柔,嘴角轻扬。
乐正婥指尖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甜甜一笑,半嗔半怨道:「原来是薄后姊姊……对了,皇上臣妾听说这次秀女家人子里有几个姝丽姣好,有天香之色,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往后只怕有了新的姊妹,皇上来臣妾长乐宫对弈的时候就少了。」
「焯儿,朕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夫君?」
乐正婥眸底掠过一抹惊疑不定,脑中飞快思索分辨着乾元帝这话究竟剑指何端?
「皇上自然是这世上最顶顶好的夫君了。」她眼波流转间,深深真挚恋慕
地望着他。「焯儿这辈子能相伴君侧,实属三生有幸……」
「朕能得焯儿,亦是朕的福气。」严延牵起她柔软无瑕的手,在大掌间细细把玩,眸光幽微隐晦,乐正婥浑然未觉,却是心一松,笑靥越发幸福妩媚。
她胆儿顿时壮了些,声音更是甜软温柔七分。「皇上,您平时前朝国务繁重,日理万机,甚是辛劳,所以七日后当殿遴选秀女之事,有臣妾和江淑妃妹妹、吴贵嫔妹妹三人把关鉴选便是,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唔了声。「那就这样决定吧,有劳爱妃了。」
「谢皇上,臣妾定然不负所托。」乐正婥嫣然笑道,目光闪闪。
一盏茶辰光后,见乾元帝去得远了,乐正婥的笑容敛起,对燋儿道:「去请江淑妃和吴贵嫔到长乐宫来商讨要务。」
「奴婢这就去。」
一旁的照儿忍不住欢欣殷勤地道:「娘娘,皇上心中最宠信钟爱的果然还是主子您啊!」
「本宫这些时日总觉皇上不大对劲,似是对本宫有所疏远。」她揉了揉眉心,总算缓过一口气儿了。「不过今日看来,倒是本宫因子嗣之忧所故,多心了。」
照儿趁机说了些奉承凑兴的吉言,乐正嫜神情也松快愉悦不少。
转眼间,已到当殿遴选日——
两三百名秀女家人子,在几日前已经初选过了一回,容貌身姿谈吐甚至气息不符者,便已落选出宫返家各府许嫁。
如今宽敞广大的含秀殿前,十步之间便燃起了一只只麒麟金暖笼,纵使开春乍暖还寒时分,即便是身子骨纤弱的秀女们伫立于开阔中殿上,也不觉得冻。
「贵妃到……」
「淑妃娘娘到……」
「贵嫔娘娘到……」
清丽飘逸如仙的乐正婥今日一身贵气紫气华袍,乌发高梳飞云髻,簪上金鸾含珠华胜,东珠耳墙,颈配紫翡矿金项圈,纤细玉腰系着璎珞羊脂玉环佩压裙,裙下脚步雍容轻迈,隐隐可见绣鞋上镶着光晕莹然的鸽蛋大南珠。
气派华贵,倾国倾城……
在第三列中的安鱼仅只稍稍瞥了一眼,又复目光低垂,无悲无喜。
她只烦躁着恼,这严延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初选那天,但闻容巷嘤嘤坜喔低泣声四起,收拾迁移出宫的动静不小,可却没有任何老嬷嬷来她小院通知要验身或其他……
安鱼如笼中困兽般在小院里来回踱步张望,秀眉纠结成团,那一刹真想身插双翼,飞出这高高朱墙皇城囚牢!
心绪纷乱间,忽然安鱼感觉到四周异常的静默,她回过神来,蓦然抬眼,看见高位之上的三名美丽高贵嫔妃眼神不悦地注视着她。
周遭秀女家人子的目光更是直勾勾,其中有轻蔑,有厌恶,有幸灾乐祸。
她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轻扬,心下已做好准备。
「这位姑娘是谁家的千金?」见乐正婥漂亮纤指轻轻端起茶碗,低首敛眉啜饮,吴贵嫔领会,立时傲然娇喊。
秀女家人子们不约而同纷纷闪避,安鱼瞬间独留在原地,明显地被孤立了。
「回贵嫔娘娘的话,小女安鱼,家父官拜五品,为当朝礼部侍郎。」她不卑不亢地清朗回应,身姿端正,做了个完美至极的仪礼,而后抬起头,笑意吟吟地直视吴贵嫔。
「大胆!尚宫嬷嬷没有教导你,在宫中直视贵人,是为大不敬?」吴贵嫔顿时被她清澈灵动眸中的高雅从容神色惹火了,有那么一霎,彷佛眼前这五品宫之女才是真正高高在上的「贵人」,而自己却不过是她眼底脚下卑贱低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