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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她有些迟疑,对上红豆温柔明亮的大眼睛,手又悄悄地缩了回来。「我不要。」

  五年后她便要离宫,届时还不知会漂泊落脚何处,她不愿在这皇宫中又多留下任何牵绊和不舍。

  尤其是马儿,一旦认主,终生便只认一人,她既不能对它负责一生,又何必叫它亲近自己?

  严延何尝不明白她迟疑与拒绝的真正用意和心思?

  胸口绞拧闷痛感再度出现,他黑眸一暗,忍了又忍,才维持着平稳的气息云淡风轻道:「那好吧,既然你不想要,那么朕就允了御马司所请,剥了它这一身难得的马皮硝制成几双靴子吧——」

  她顿时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瞪着他。「你要杀它?还要剥了它的皮?」

  「这一身野火般的马皮漂亮极了,总不能糟蹋了?」他故意曲解她的话,浓眉斜挑。

  安鱼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威胁给她听的,目的就是让她心软地认下这匹红豆……

  可她明知他这光明正大的算计,偏偏没法硬下心肠不去理会他这番话。他是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区区一匹胭脂小马驹在他眼中确实算不上什么珍贵得不可损伤之物,况且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也绝不吝于任何手段。

  若非是这样坚忍不拔杀伐决断,他也不可能隐忍十四年,心思深沉手腕过人,迅速吸收拢络各方势力,最后一朝翻身稳坐皇位!

  若说她的忍耐与百般维护,在他幼时是一柄温暖的保护伞,稍稍为他遮风挡雪,不致叫他孤伶伶儿一人与全皇宫对抗。

  而在他这东宫太子渐渐长成后,她便是他用来披在身上对外惑敌的最佳保护色,有一个懦弱柔顺敦厚的太子妃在扯后腿,这太子还能厉害到哪里?又能致命危险到哪里?

  于是就在众人忽视甚至是藐视下,他逐渐茁壮成为一个英明睿智心性敏捷悍勇的帝王。

  他,果然是天生就生来要做皇帝的。

  「萸娘,你说呢?留或不留?」他似笑非笑,笑意温情而缱绻,眸底的精光却丝毫未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摇了头,这匹漂亮温驯的胭脂小马驹红豆,就能立时被击杀当场!

  安鱼心里滋味很复杂,有点难受,有点疲惫,可她却不能怨他甚至是指责他嗜杀——因为他本意是希望送她这么美丽的小红马,好叫她欢喜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闷闷地牵起了红豆的缰绳,「红豆,我们去散散步,顺便帮你找点好吃的草料豆子什么的。」

  红豆兴奋地挨挨蹭蹭过来,乐颠颠儿立时跟着她走了。

  严延眼睛亮了起来,满心喜不自胜,都压不住不自禁高高上扬的嘴角,也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

  「等等朕,朕一起去!这里朕很熟啊!」

  ——这天午后,安鱼骑着胭脂小马驹红豆,闭上眼,感觉到风猎猎扑面而来、自耳畔刮过……

  微冷、清新又透着淡淡的青草大地,天高地阔的气息。

  这是她前世在后宫搏斗压抑了十四五年,以及转生至今数个月来,头一次真正尝到什么叫舒坦自在、无拘无束。

  她浑然未觉身后一直有个高大男人策马亦步亦趋地紧紧保护跟随着自己,神情欣慰欢喜,目光温柔如水……

  第7章(2)

  「皇上带她去烟荡山骑马了?」

  乐正婥面色阴沉地伫立在御花园里,手中的雕金暖玉手炉刹那间烫得人慌,她强忍住狠狠掷出去的冲动,深深吸口气,「唔,本宫知道了。」

  跪在她跟前的羽林卫副将肩头一颤,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音道:「娘娘,安婕妤周遭的防卫森严,除了有皇上的亲卫明面护守外,恐怕暗处还有人,属下不敢太过靠近,以免惊动了——」

  「知道了,下去吧!」

  「是。」

  乐正婥目光低垂,遮住了一缕惊惶与妒恨。

  这个安婕妤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短短时日内就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连烟荡山都能容得她去了?

  「娘娘,夫人来了。」燋儿由远至近快步而来,附耳轻声禀报了几句。

  「还有——」

  乐正婥听完,神色变换,嘴角浮起了抹愉悦。「嗯,你明日便命人传本宫懿旨,十日后请几位诰命夫人进宫来请安。」

  「奴婢遵令。」

  「十日,也够她们罚抄完百回《女诫》了。」她自言自语,心下大好,「走吧,回长乐宫,本宫可不能叫母亲久等。」

  「奴婢伺候您。」燋儿恭敬搀扶。

  宫女太监嬷嬷浩浩荡荡簇拥着乐正贵妃去远了,另一头花墙后方,江淑妃闲闲地再度动笔,将面前小昙花案上未画完的那朵芍药描绘完,并在花枝添上了只黄雀……

  当夜,严延死皮赖脸地硬央求安鱼允他进披香殿共进晚膳,只差没巴着长案死活不走了。

  安鱼撵不走人,又听他在那儿哀怨叨叨说自己连匹小马驹都不如,说她都亲手喂红豆吃豆料,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连口饭都捞不着——

  「皇上,您何时学得如此无赖?」她又好气又好笑,秀气弯弯的眉毛打成了结,「您今年都贵庚了?」

  严延凝视着娇小娇嫩的她,一时不禁「悲从中来」。「萸娘,你是不是嫌朕年纪大了?」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

  「朕就知道你嫌朕比你老……」严延如果说刚刚是随口这么一说,可现在说着说着,还真把自己绕进去了,满心满怀深深的不是滋味起来。

  安鱼都给气笑了,小脸一板。「皇上说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可比你大了八岁——」

  「可『现在』朕明明是比你大了八岁——」他苦恼又闷闷地道:「你迟迟不肯接受朕,莫不是嫌朕老牛吃嫩草吧?」

  真真是越说越不象话了,她被他闹得头疼,忍不住扬高了声音唤道:「杨公公,请皇上回殿用膳!」

  「等等——」

  可晚了,下一瞬杨海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窜到皇帝跟前,一脸铁面无情地拱手道:「请皇上移驾回殿用膳,老奴亲自服侍您走好!」

  「杨海你——」

  杨海老眼皮连撩都不撩一下,「皇上请!」

  严延当然不是真怕了杨海这老东西,可他怕万一问责伤了杨海,恐怕萸娘头一个要跟自己翻脸……俊美脸庞神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得悻悻然地对杨海做了个「给朕记住!」的手势,然后怏怏地往外走,还不忘脚步蹭了又蹭,就是巴望着内殿那个狠心的小女人能大发慈悲,转念间留他下来。

  不过盼也是白盼,直到他出了披香殿大殿门,被杨海迫不及待地关门落栓隔绝在外,也等不来安鱼的一声「且慢!」

  胡公公在殿外徘徊,一看到自家圣上那副熟悉的倒霉孩子的模样,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提着宫灯上前。

  「皇上,您……用膳了吗?」

  「朕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用过膳了吗?」他重重哼了一声。

  ——糟,恰巧一脚捅进马蜂窝了!

  胡公公当下真想掮自己这张不会来事的臭嘴,这时也不免再度羡慕起自家干爹杨海的威风……做太监能做到这等规格,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回吧。」严延叹了口气,「今晚朕要吃豆子。」

  「豆子?」胡公公懵了。

  「对,朕要吃豆子,什么大豆、绿豆、赤豆——」严延咬牙切齿,长臂扬高在空中握拳一挥。「让御厨做一席全豆大宴来……朕就不信,朕今天偏吃不上豆子!」

  ……圣上喂,您老今儿个又是跟什么耗上了?

  胡公公只觉心好累,因为皇帝龙威太难捉摸,底下人服侍起来有时候很绝望的呀!

  而杨海成功驱逐……嗯,是恭送皇帝之后,凯旋归来回到内殿,立刻老脸堆欢,眉开眼笑地道:「娘娘,老奴今天把上好的灵芝全拿回披香殿进库了,还先让人细细炖了一砂锅的灵芝乌鸡汤,最是养人的,您用晚膳的时候可得多喝两碗,就当给老奴点面子好不?」

  安鱼眼神温暖而感动,歉然地道:「又让你费心了……不过往后万万不必再如此操劳,我现在身子虽弱,却比以前好得多多了,不必用什么大补之物,平时吃的新鲜菜蔬鱼肉的就很好。」

  「老奴自知娘娘您是勤省自苦惯的,可今时不同往日,有老奴在,还有老奴的徒子徒孙,是再不会让您吃上半点子不舒心了。」

  安鱼自然知道杨海指的是当年她病后,贵妃在皇上跟前送了无数珍贵滋补吃食到未央宫,可背地里却做了不少令人有苦难言的肮脏手段。

  比如上好的碧玉粳米里,偏有混进一两颗小砂砾,叫人一吃进嘴里硌个正着,可待吐出时,都成了粉末,也没处说去……

  诸如此例,举不胜举。

  杨海那时一方面为她的重病操心得焦头烂额,还得边弹压未央宫底下某些蠢蠢欲动、生出异心的奴才……

  有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待皇后薨逝后,杨海到了皇陵守陵三年,日日夜夜一点点一滴滴地慢慢回想、掰碎了,才渐渐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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