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深层翻译,应该是希望他能多保重自己,真爱一个人,就别让对方承受孤零零被遗留下来的痛苦。明明是疼惜妹妹,好好的句话,为什么要满嘴毒牙?
余善谋笑叹。跟这对傲娇兄妹磨,心脏真的要很大颗,命不够长,熬不到懂他们的那一天。
赵之寒坐在懒骨头躺椅上,轻啜养生茶,悠闲仰望星空。「工作怎么样?」
「很好啊。」这学期刚通过评鉴,升等为教授,明眼都看得出来,他混得有多如鱼得水,眉眼间的惬意与自在,是装不来的,他投入、并且享受这样的生活。
「不觉得可惜吗?午夜梦回,有没有想过,曾经那个自己?」只要他想,愿本可以爬到别人想象不来的高度,睥睨脚下万千红尘。
即便是现在,以他过去数年深耕于政商两界,手中握有太丰富的人脉资源,莫怪老头子不舍得放掉这条大鱼。
「有啊。」余善谋坦然承认,「一身冷汗吓到醒来。你不会却道,我有多庆幸自己及时抽腿上岸。」若不然,半身陷入泥沼的他如今已然灭顶,吞没良知,也许一身污秽,也许变成像赵恭那样麻木不仁、眼中只有利益的活死人,之荷不会喜那样的他,他也不会。
「……抱歉。」这句话,一直想说,总说不出口。
他不曾忘记,余善谋那双手所染上的污秽,有一道是为他而沾的,当时为了保护最重要的那个人,他别无选择,因为他们都清楚,当对手肮脏,你只能比他更脏,摆无谓的清高身段,必败无疑。
余善谋微讶。「为什么道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自己选择的路,走了就不会后悔。更何况,我现在很好,做了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将一栋栋小苗雕塑成材,那比将一块钱在掌中翻岀一百万更有成就感。」
赵之寒侧首,盯视他眉间的飞扬神采,开始有点懂之荷的坚持了,懂她为何拼着跟老头翻脸,都要为丈夫守住最后一块净土。
对余善谋而言,工作不仅仅是工作,更是带给他自信与成就、肯定价值的所在。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他是天生的教育者,不是牟利的生意人,放在不对的地方,他不会快意。
虽然说了,他必然会为之荷而妥协,但那样的他,无法发光发热,丈夫不快乐,之荷又怎么会快乐?这样的婚姻,又如何能美满?
「好,我懂了。」确认了对方的意向,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余善谋回视他,「这跟之荷近来的心情不好,有关系吗?」
这才是今晚来「聊聊」的主因吧?「从哪里看出之荷心情不好?」
「言行、表情、动作,还有情绪起伏……各方面。这不好形容,只是一种感觉。」两个人相处久了,一个眼神、一点幽微的情绪转折,都能感受到,那是一种互动频率的接收。
「怎么不直接问她?」
「之荷不想说。」甚至觉得她有点刻意在掩饰,不想让他知道,不然若在以往,早就自己赖上来讨抱了。
「既然她不想说,问我干么?」他看起来有这么大嘴巴吗?
「所以你真的知道。」余善谋点头,大致有点底了。「是跟我有关的事吧?」
「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以前是悬而未决,他跟之荷都不愿把余善谋拖进赵家这池烂泥垃里,牺牲掉自己的人生愿景,如今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连根铲除,此刻不说余善谋早晚也会知道。
「我家那顾人怨的糟老头,打压之荷,一再给她使绊子,目的就是要逼你出来。」自己人玩自己人,这老头真是好风范,他不有样学样仿着点,怎对得起前人教导有方。
余善谋蹙眉。「而她咬牙一声不吭忍了七年?」什么也不跟他说?
「这次玩过头了,她被逼到丢辞呈,我也就顺势表态与她同进退。」跷个几天班在家玩小孩,瞧赵小宝多开心。
「难怪。」今天来学校接他时,就感觉她情绪闷闷的,赖抱上来的力道,比以往紧了些,像是在承诺他:我会对你很好、我会守护你的梦想、我会当个全世界最棒的妻子,让你不后悔选择了我。
无论再辛苦,都想替他生第二胎。
无论受多少刁难,都不想委屈他去过不想过的日子。
傻瓜。他最大的梦想,是妻子的笑容。
「你们不用为难,我回——」
「我没打算让你回来。」完全知道他要说什么,赵之寒淡淡打断,「倒是你女儿,我还比较有兴趣一点。」
「什么?」
「你以为,现在的我,还能任人摆布吗?」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你会老,我会大」,他用了七年在壮大自己,只要他一抽腿,赵氏少说也得垮半壁江山,现在的赵恭,已经玩不过他了,他压根没看在眼里。
余善谋又何尝不知?他只是没想到,他会愿意为妹妹做到这地步,他原在可以很安逸的执掌江山,加之自己的助力,对他只是有益无害——这样说也不对,赵之寒本就不是利益取向的人,当年缺乏感情根基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出卖之荷,如今疼入心了,又怎么可能坐视她受委屈?
不过——「这又关菡菌什么事」
赵之寒斜瞄他。「你没发现吗?你女儿是块料,不当奸商可惜了。」枉他作育英才,都没发现自己的女儿是株好苗子?
「我以为,你会想培训小宝接班。」子承父业,不是理所应当?
赵之寒摇头。「小宝不适合。」他这儿子心性正直,固守仁义道德,这种个性适应不了诡谲多变的商场,从商只会被坑杀到死。
菡菡不一样。她有母亲的正直,也遗传到父亲那足智多谋的灵巧思路。「上个月,他们学校有个三年级的学姐发生车祸,撞到人的驾驶肇事逃逸,祖孙俩相依为命,环境清苦付不起高额的医疗费用,你知道你女儿怎么做吗?她知道这件事后,先是报告师长,寻求校方资源的协助,在学校发起募损活动,搞得有模有样的。」而,他们余肖菡小姐,年仅七岁,就已经展现出十足的行动力,统筹、计划、执行,条理分明,俨然领导者风范。
小宝回来跟妈妈说这件事,要捐自己的压岁钱。
菡菡也回家,跟妈妈说要损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同时问她爸爸:「我都捐了,你不用表示一下喔?」
于是余善谋就去问他老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是多少?」
他老婆为此掏了十万块大洋出来。
见鬼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有这么多?
「菡菡脑筋转得快,不会拘泥于小节,设定好目标,就会统合身边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完完全全的物尽其用,坑人祖宗八代不手软,说不准连自己的老子都照坑不误。」
她老子苦笑。「是啊,这不就坑掉我一个月的雯用钱了。」连她哥都不放过,皓皓同样是被敲了一个月零用钱的苦主。
「如果我说,她舅舅也被她坑杀成功,这样有让你好过一点吗?」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已足够让大人看清两个孩子本质上的差异。
小宝耿直,看的是自己有多少能力,在自己能承担的范围内付出,压根不曾想自己身边就有一尊闪亮亮的大金主,这种级数还想当败家子,差得远了。
小宝爱读书,也喜欢跟着姑丈学书法修身养性,认认真真把每一个字写得端端正正,不知是书法的熏陶还是近朱者赤、倒慢慢透出几分秀逸的书生气来了。
「从某些角度来看,菡菡确实比小宝更具有企业家儿女的霸气,也许你没走的那条路,你女儿会走得无比精采。」
「是啊。」孩子有孩子的人生路,没有哪条路一定是最好的,端看自己怎么走,而为人父母,所能做的只是陪伴、认同、以及支持,用最沉稳的步伐,陪伴他们走过生命里的每一天。
之二 舅舅
余善谋每年暑假都会规画一趟全家岀游,但余丞皓要上暑期辅导,正值升学压力,玩也玩不尽兴,所以这次他没跟。
十四岁的青少年,说小不小,说大又不能让人真正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于是赵之荷要他这几天去楼上舅舅家住。
「不用啊,我自己买便当回家吃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了,上课,下课,洗澡,看书,睡觉,就这么简单的事,不用麻烦舅舅。
「舅妈家里有煮,干么吃外食?」搭个电梯上去而已,很方便。
余丞皓说不过她,为了不让长辈挂心,只好答允家里没人的这几天,下课乖乖到楼上舅舅家报到。
第一天,去吃完饭,再回家看书,洗澡,睡觉。
第二天,去吃饭的时候,舅舅随口问他:「吃不吃鱼眼睛?」
「呃,吃。」
于是舅舅把鱼眼睛挖出来,一颗给他,一颗给小宝。
小宝吃得很开心,他却愣愣地看着那颗鱼眼睛好久。他知道小宝很喜欢吃鱼眼睛,他以为这是小宝专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