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孩子将两人写的字拿给家长看,那毛笔字写得比城里画坊卖的字画都要有风骨,得知消息,那被退了束修的家长急得想再将孩子送回学堂,却被拒于门外,怎么求也求不来。
总的来说,不管是贺仲岳这个主子,还是两名看似随侍的吕勇或罗英,确实很神秘,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但不管是主还是仆,身上那股过人气质都让人不敢小觑。
而且他们来此小住也有两年,安分守己的守着私塾,虽没有与邻里热络交好,生活甚为低调,但教出的学子在品格、德行及教养上倒是有模有样,曾经性情顽劣者也变得知礼。
课堂上,贺仲岳对几个小娃儿上的是《三字经》、《弟子规》及《千字文》,他声音清冽,释意简洁易懂。且他因才施教,把年纪大一点、脑筋较转不过来的孩童分在同一个班,其他八、九岁的孩童则讲习《大学》、《论语》、《孟子》、《中庸》,教材上循序渐进。
而他教授时间不到半堂课,就会由吕勇接手将一干萝卜头带到后院去跑步。
这些学子年纪小,不该都拘在学堂内枯坐听讲,身心健康与学识得并重。
蔚蓝天空下,一群娃儿在后院嘻嘻哈哈的玩耍追逐,贺仲岳独自待在亭台内翻阅书籍,孩子们的笑闹声半点也没有影响到他,孩子们也鲜少贸然进亭台打扰。
上课时的先生还算随和,但一离开学堂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让人不自觉的紧张,但并非每个孩子都有这样的感觉。
此时赵歆亚就咚咚咚的跑到贺仲岳身边,“先生。”
“嗯?”他的眼睛并未离开书本。
“我有问题,”小小粉嫩的圆脸上竟有一种不符年龄的严肃,让她看来特别可爱,“毛婆婆怕你会嫌弃我姊姊嫁过人。”
贺仲岳对这没头没脑的话直觉要无视,但经过一年时间相处下来,这个娃儿古灵精怪、人小鬼大,老问些超龄的话,他知道她的话没说完,便耐着性子等待。
“先生当我姊夫好不好?”年约五岁的她眼睛亮亮的,“新来的孙大哥老是霸占着姊姊,两人说话总是靠得很近,说得很晚,还小小声的,我跟哥哥怎么偷听也听不见,他昨晚还抱着姊姊……啊!毛婆婆说这事不能对外面讲,对我姊姊不好,呜呜呜……我说出来了!”她突然脸色大变,摀着脸哭起来。
贺仲岳浓眉一皱,“放心,先生不会说出去。”
但他的保证无法制止小女娃那一颗颗顺着眼眶滚落下来的泪珠,他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注意到她的双胞胎哥哥看向这边不说,还拔腿往他们这里跑,他口气更加温和——
“歆亚,先生向你保证不会说出去,快别哭了,你的小哥哥见你哭,会哭得更凶的。”这是经验谈,男女有别,这对龙凤胎女娃儿理性,男娃儿感性,不哭则已,一哭就泪如雨下。
“那打勾勾,骗人的是小狗狗。”她抽抽噎噎的伸出小指头。
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小拇指,赵京亚也跑过来了。
“妹妹怎么哭了?”
才说呢,那双相同的黑白明眸也盈聚了泪水。
“没事,只是说到最近与你们同桌用餐的哥哥。”
“孙大哥很好,妹妹为什么说到哭?”他皱眉不明白的看着妹妹。
赵歆亚摇摇头,不肯再说话,倒是贺仲岳开了口,“他怎么好法?”事关他的胃,他能多了解孙容也好。
赵京亚想了想,开始说起那位新哥哥会帮姊姊做很多事、一起吃饭喝茶,也会教他们功课等等。
随着他的话,赵歆亚慢慢停止哭泣,也跟着开口说了些孙容的事,最后还皱着眉头下了结语,“孙大哥当姊夫好像也没那么不好……”
“但我比较喜欢贺先生。”赵京亚童言童语。
“我也是。”赵歆亚稚嫩嗓音跟着附和。
两张几乎一致的粉面仰头看着贺仲岳,为了“姊夫”这件事,多少有心、无心人都凑到他们面前问些有的没的,像“你们姊姊有个男人来疼好不好?姊姊就不用那么辛苦”等等。
但那些所谓的姊夫候选人,高矮胖瘦不一,年纪大至四十小至十多岁皆有,他们怎么看都不顺眼、不喜欢,看来看去,还是贺先生跟姊姊站在一起最好看。
“小孩子胡思乱想会长不大的,去玩吧,”贺仲岳神情平静的看着两个孩儿在他的劝说下跑去加入其他的学子一起玩。
姊夫?他脑海中浮现赵莎华那张花容月貌,这一年来,两人交集有限,他知道她的厨艺甚合他的胃,知道她待弟妹甚好,知道她的生活重心除了食堂就是弟妹,是一个极安分守己、个性温婉坚韧的女子。
孙容若是个良人,她肩上的担子确实会轻些,想到这,他做了个决定,他该去会会他。
第一章 为吃饭使尽手段(2)
五月天,魏城一片繁华景象,平坦的主街道旁,各色商铺林立,熙来攘往的人车不断,还不时响起摊贩此起彼落的叫卖声。
赵家食堂就位在主街一隅的静巷内,门开侧边,供餐时间只有固定时段,卯时中到酉时末,早午晚三餐都只有供应一个时辰,屋内窗明几净,总共只有十张桌子,布置大方简洁。
食堂供给无菜单料理,全权由她来配菜,食客皆筛选过,虽不到非富即贵,但一顿套餐收五十文钱,寻常人家还是觉得贵了些。不过由于食材多元,手工程序复杂,她又清楚食客的口味喜好,对大多数食客而言,每一顿皆是物超所值。
此刻正是午间供餐时段,饭香四溢,店里已有不少客人,这些来客多是旧识,俐落的店小二毛小凯来回的招呼送菜,见贺仲岳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吕勇,忙笑着上前招呼。
熟识的老客皆知这对主仆的身分,一些个性较热情的也跟贺仲岳点头示意。
“先生今天来这里用餐吗?”毛小凯笑眯眯的问。
对这名私塾的年轻夫子,他可是又敬又爱,虽然供餐一年来,贺先生大多时候都在自家用膳,由家中随侍过来提食盒,但一个月里也有几次会过来食堂用餐。
贺先生那张脸特别吸睛,不止相貌出色,行走间步履优雅,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使人仰望却不可高攀的淡漠气质,再加上那波澜不兴的狭长双眸,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都会看直了眼,他跟婆婆私下就讨论过,也许就是如此,贺先生才多在惜园用餐。
食堂大厅里热络的向自己打招呼的多是熟面孔,贺仲岳一如以往礼貌点头,就往后方厨房走去。
食客们继续边吃边聊,但仍忍不住话题一变,开始绕着贺仲岳与赵莎华转,这对俊男美女外表登对,虽说大家也不甚清楚贺仲岳的来历,但至少是个谈吐不俗的夫子,身边还有人侍候,总比那不知打哪儿来、还让赵莎华收留的陌生男子好。
再说,赵莎华的手艺全是她母亲手把手亲自教授的,她母亲可是在宫里御膳房待过的,侍候过宫里的贵人,父亲又是个文官,身分不差,只是她已嫁过一次……唉,就这一点怕贺仲岳嫌弃。
在食客们嘀嘀咕咕的交头接耳声中,贺仲岳已穿过食堂到后方院子的厨房。
这一年来,因龙凤胎与他这夫子越发熟悉,有时就拉着他往厨房走去,赵莎华从一开始的腼腆,到主动关切弟妹的课业,一来二去的请教,两人倒是熟悉不少。
时间渐长,不管在厨房里帮忙的毛婆婆,还是在外招呼的毛婆婆的孙子毛小凯,皆习惯他淡漠着一张俊颜在厨房进出。
士农工商,读书人在老百姓眼中都是高人一等,两鬓斑白的毛婆婆一见到他掀帘入内,立马将双手往身上的围裙擦拭,笑眯眯的弯腰行礼,“贺先生来了。”
他微微点头,目光就落在正在灶前忙碌的赵莎华。
她黑发挽髻,发上仅有一根玉钗,再以白色头巾包着,防止发丝掉落,那张巴掌脸上,一双沉静明眸、微翘的鼻子、菱形唇瓣,端是清婉柔美。
一身对襟束袖长裙,系着连身围裙,素净的脸上虽有汗水,却怎么看都觉得舒服,她的动作不急不躁,转眼,一盘清脆诱人的炒豆芽菜就已完成。
厨房不大,但锅碗瓢盆样样摆得整齐,通风与采光都做得极好,不似厨房一贯给人热呼呼或油腻腻的感觉,一干食材干料也摆放的井然有序,一目了然。
“姑娘,贺先生来了。”毛婆婆忍不住喊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即使看了几个月,还是看直了眼。
这谦谦公子早先搬来魏城时,五官也是极为俊俏,但不到数月竟消瘦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倒,再怎么精致如画的五官,在那种营养不良的苍白菜色与皮包骨的状态下,实在让人赞美不了。
但这一年,他的转变可真让人大开眼界,面如冠玉,发上仅一根铜刻发笄,一袭玄色宽袖袍服,俊美非常,与赵姑娘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璧人,可惜赵姑娘已经嫁过人,贺先生的家世看起来就不一般,虽然做个妾室还是可以,只是她先前偷偷问过姑娘,姑娘表示此生不愿做妾,想到这里,毛婆婆不由得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