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那个不开窍的二愣子丫头在黎玉笛的调教下,虽然没聪明多少却变伶俐了,她随手一变,手上多了几颗一见就很酸的绿皮橘子,个头是很大,一手最多拿一个,可是……
肯定酸呀!
“哪来的橘子?”觉得头顶发绿的黎玉笛口齿生津,根本没有勇气先尝为快,一股酸意简直要把牙酸软了,未食先发酸。
“不晓得,一大早有人快马送到咱们清风斋刚弄好的侧门,指名要给小姐的。”所以她就取了。
清风斋的下人不多,不习惯人侍候的黎府二房只添了几名守门的婆子,由东婶带着的一名厨娘和两个厨房杂工、丫头十二名、小厮六名、一名熟知京城杂事的嬷嬷。
偌大的三进院中所用的奴仆还不如一名婉姨娘的月例,在老夫人的偏心下,未被允许搬进清风斋的她却有一个独自的院落,规模还不小,叫“挽心院”,住着她和女儿黎玉仙。
可打小被当成二房独生女的黎玉仙吃穿用度有如嫡出,偏宠两母女的老夫人又添置了不少她们身分上不能用的东西,光她一人的使唤下人就有两名大丫头、四名二等丫头、八名三等丫头,粗使丫头和婆子若干。
姨娘院子的人比主母的多出三倍。
不过张蔓月一家人并不在意,人多嘴杂,还是安静点比较好,人够用了就不再添人,至少这些服侍的仆从是他们自个找的,有的则是张蔓月当年的陪房,其中家生子少之又少,怕是老夫人安插进来的暗手。
几个月前从西北战场来的张家人已经安置好了,张老太爷年事已高,告老荣养,舅老爷们分别获得朝廷的赏赐,有赐银子的、有升官的,有官复原职的。
而她的大舅爷承继老太爷的官职,直接升官为从二品的辅国将军。
黎玉笛似笑非笑的轻睨喜儿,将圆脐绿皮橘在手上转着玩。
“你就不怕有人下毒?”
这脑子呀!一根筋转不过来,告诉她多少回防人之心不可无,转身就抛之脑后。
喜儿一怔,“不会吧!谁会害小姐您,我们刚到京城还没半年,根本没认识半个权贵人士,哪会与人结仇。”
她说的倒没错,一入黎府就形同囚鸟,黎玉笛出府的次数曲指可数,没有老夫人的允许,府内的女眷不得擅自外出,除非有已婚长辈带着,或是有人下帖子邀请过府一游。
装病的张蔓月当然离不得府,她都宣称病重了还怎么出府,这不是自打耳光吗?一旦被发现是装的,她不孝的罪名可大了,逮到机会的老夫人还不往死里折磨。
不过黎玉笛倒是偷偷出去过几回,反正他们有自个进出的门,小心一点总能成功,出去看看京城的繁华。
只是她真的没有过府作客的经验,不知是有人故意压下邀约的帖子,还是外人不晓得黎府二房多了一名嫡小姐,总之能让她堂而皇之出府应邀的帖子从未有过,她被仕女圈遗忘了。
“说得也是,谁会害我,可是你不能警醒点吗?万一是那一边藉别人的手想给我好看呢?”
啊,权贵人士她倒认得一个,老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用鼻孔睨人的皇甫少杭。
想到他,黎玉笛嘴角微扬,就现在这个时节,橘子可是金贵物,还提早了一两个月送来,一般人家是弄不到的,除了皇家,还没几人吃得起贡品一般的非当季蔬果,皇室独一份。
三师哥的美意呀!叫人忧喜参半,这酸得掉牙的橘子是吃它不吃,她想着自己如编贝的牙,不想未老先衰,牙床松动。
“啊!小姐别吃,奴婢先试毒!”喜儿二话不说的剥开橘子皮,塞了一瓣果肉在嘴里。
“怎样?”她乐得笑了。
这个傻妞,都酸得五官皱成包子褶子了。
“……小姐,会要命……”喜儿苦着脸。
酸得要命。
黎玉笛哈哈大笑的说道:“你放心,我会厚葬你的。”
墓碑上写——护主而亡的忠婢。
“小、姐!”喜儿两颊泛红的跺脚,眼眶中还有酸到打哆嗦,欲掉不掉的闪闪泪珠。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一会儿把鱼杀了,我们炖锅鱼汤。”现钓的活鱼,鲜美可口。
“大姊——”
听到娇滴滴的嗲喊,黎玉笛拆鱼钩的手顿了下,全身的鸡皮疙瘩一根根竖起,毛骨悚然。
“谁允许你来的?”她的胃呀!好不舒服。
小脸一闪怨妒的黎玉仙小手握了一下又松开。“我来看看大姊也不行吗?咱们二房就两姊妹,理应走动走动。”
为什么她不能住进来,被排除在外?她也是爹的女儿,二房的人,独独她有爹见不着。
为了顾及正妻和嫡子、嫡女的感受,以及修补夫妻离散多年的感情,黎仲华虽回到黎府却不见秦婉儿的面,母女俩自居一院,不被允许进出清风斋。
“喜儿,守门的婆子是谁?怠忽职守打十大板,若有再犯赶出院子。”她绝不容许吃里扒外的人,能被收买的下人便是背主,不得再用。
“是。”汪婆子惨了,她怎么就没守住垂花小门。
汪婆子也喊冤呀!她一大早吃坏肚子正在蹲茅房,连拉了几回都快虚脱了,再挨板子不是要她的命?
可她没守门是事实,也忘了喊人顶一顶,所以这顿板子是打定了,要怨就去怨三小姐,谁叫她来的时候自己刚好不在,也没将相通的门上锁,任其长驱直入,毫无阻拦。
“等一下,我是给你送帖子的。”黎玉仙不是体恤下人,而是担心下一回想进清风斋更为困难,她想拉拢几个用得上的婢仆为她所用,假意当好人为守门婆子求情。
只是她的面子能有多大,太高估了自己,所以汪婆子还是挨打了。
“帖子?”她有那么好心?
看到黎玉笛眼中的怀疑,黎玉仙神情僵硬地挤出一抹笑。“是护国长公主府发来的帖子,大伯母说你回来有一段时日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交几个同龄的姊妹淘……”
“帖子呢?”不等庶妹说完,黎玉笛朝她伸出手。
她一僵,表情带着些许恨意。“姊姊急什么,府里的姊妹一起去,总不会落了你。”
黎玉仙看似在笑,但那脸皮绷得很紧,用干涩的笑声来拖延时间,迟迟不肯将洒金帖子交给嫡姊——因为里面大有文章。
“小姐,给您。”喜儿眼捷手快的抢过来。
“你!”居然趁她没留神抽走。
“好喜儿,你可以改行当偷儿。”黎玉笛边取笑边翻开洒金帖子,她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原来如此。
“姊姊,护国长公主府几乎跟皇宫一样大,里面有数不清的楼阁水榭、玉廊金屋,还有能在上面行船的大湖,风景宜人,美不胜收,看过的人都说美,人间奇景,去了还想再去,让人流连忘返……”这是她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你想去?”她扬眉。
黎玉仙目光一闪,故作矜持。“姊姊不熟悉跟我们往来的人家,妹妹正好带你认认脸。”
“可是我不太想带你去。”
她为什么要让庶出的出头,身为长姊才是走在前头的人,藉着她的名儿沾光?真是异想天开。
她从乡下庄子来的没错,但是不表示她蠢笨如猪,对人情事理全然不通,上面写着“务必参与”的名字是她的,也就是说她才是受邀的人,其他的人是“顺便”,她带不带可看她的心情。
所以心高气傲的黎玉仙来找她了,明明是求人却摆出施恩的嘴脸,以为别人是傻的,轻而易举被她两句话糊弄。
“什么,你敢不带我去!”一听去不了,她立即变脸大吼,温驯的小兔子露出野兽的猿牙。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你是我祖宗吗?”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她不开善堂,见人便笑脸迎人。
“黎玉笛,你别得意,听说你娘快病死了,等她一死,我娘便能扶正,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她一定要将她狠狠踩进泥里,叫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哎呀!原形毕露了,我好怕哟,不过你尽管放心,本朝律法不得以妾为妻,就算我娘让了位她也当不了正妻。”这些时日她看了不少书,大景刑律知之甚详。只是民不告,官不办,还是有人宠妾灭妻,让妾室上位的劣习延续下去,难以根除。
“你……”黎玉仙气红了脸,但却拿黎玉笛没办法。
第五章 黎玉仙主动挑衅(2)
“儿呀!娘已经尽力了,别怪娘挡不住宫里的关心,那一个个豺狼虎豹的,娘害怕呀!”
嘴上说害怕,嘴角却噙着如沐春风的笑,妩媚娇娆的身子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一脚看似无力的垂着,一脚搭在另一边的栏杆,神色慵懒地靠着背后漆朱的廊柱。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见过的人没有人敢说她不美。
可她的美是张狂的、恣意的,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彷佛世间万物皆不在她眼中,她能任意掌控别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