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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京城那块弹丸之地,一个小小三品官能有何作为,满街是一品、二品官员,公侯勋贵个个横行霸道,没一个是他得罪得起,一句话不得体便是满门招祸。

  身为荆州刺史,在荆州地带是他最大,只手能遮天、呼风唤雨,上头没人管着好办事,俨如一方土皇帝。

  在这里他不用看人脸色,也不必唯唯诺诺地向人低头,凡事他说了算,绝无二话。

  可是一回到那鸟笼里他什么也不是,寒门子弟出身的他并无世族支持,又久未回京,人脉不旺,朝中官员他大半不识,若要入朝为官还得重新布置、找门路、对人低声下气。

  一个四品官,在地方上那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地位,受人景仰、人人吹捧,鞍前马后地伺候周全,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

  三品京官看着地位高,实则是受气的窝囊废,左右都是上峰、王侯将相,人家想踩他一脚何其容易。

  “陆敬之,做人要知恩图报,若非我父兄的提携,你能一路顺风顺水做到刺史吗?我战战兢兢的为你盘算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有脸反过来指责我自作主张。”她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想让他步步高升,更得享圣恩。

  “是恩吗?我看是仇还差不多,你娘家人向来看不起我,把我当条狗似的呼来喝去,连门房都曾在我背后啐一口痰,说我是靠女人上位的。谢皎月,我不靠你,别忘了我当年是状元出身,即便没有你平远侯府,我还是圣眷正隆,只要皇上重用我,我的成就不比今日差。”

  “你……你是说我误了你?”她心痛的捂着胸,眼眶含泪,不敢相信她的百般算计竟换来他的怨恨。

  “难道不是吗?花开到极致就要败了,当年的平远侯府已遭到皇上的忌惮,不想它再如虎添翼,因此痛快的御笔一批,允了我离京外放。”皇上不想他的状元郎被谢家人糟蹋了,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多远离多远,别被这家子给拖累了。

  “什么?”她大骇。

  “我今天能爬到刺史位置靠的是我自己的能耐,与平远侯府无关,你以为就你娘家人那些废物有多大的出息,能助我平步青云,你还真是往脸上贴金呀!他们也不过仗着祖荫撑腰而已,皇上看在大长公主的面上才未清算,一旦山陵崩塌……”他冷哼一声未再说下去。

  大长公主是皇上姑母,亭安郡主便是他的表妹,两人自幼亲近,自是对其夫家多有提拔。

  可皇上若是宾天了,继位的新帝可和平远侯府没半点关系,到时候他们还不知收敛的话,自有人出面收拾。

  一想到这里的谢皎月忽地背脊发凉,对娘家的众人感到忧心,看向丈夫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或许她将来能依靠的只有他了,罪不及出嫁女。

  说到底,她真是自私到无药可救,只想着要将自己摘出,不受娘家人牵连,却没想过从此时起规劝谢家人勿再为恶,收起张狂的爪子修身养性,也许皇上会多有宽待。

  “圣旨一下绝无转圜,你就尽好你的本分里里外外收拾一番,过完年后就启程回京。”逃避了这么久,也该去面对了。

  “是的,老爷。”她温顺的一福身。

  “还有九娘和瑄姊儿院子里的事你别插手,她们自己会整理。”这女人的心有多狠他最明白不过了,九娘有孕在身,他不可能放心交由她照料,把鸡送到黄鼠狼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

  “你认为我会趁机弄死她俩?”她倒想,老的小的都像万年蜘蛛精,一吐出丝来就把男人缠得死死的。

  “这不是你最拿手的事。”这些年若非他守得紧,只怕九娘母女早已不在人世。

  一身官服的陆敬之一说完便转身离去,一刻也不愿待在心思恶毒的妻子身边,自然没瞧见她气得两手握拳,眼带恨意的样子,她此时更想让顾九娘死,最好一尸两命。

  啪的一声,一盆玉石做的盆栽掉落地面,红的、紫的、绿的、黄的、蓝的五色宝石散成一地。

  很快地,一个年过去了。

  元宵灯节也随即到来,提花灯、猜灯谜、吃元宵,大人、小孩都欢喜,你追我跑欢度今宵。

  但是刺史府上下每一个人都在忙碌着,忙着收拾行囊好装箱笼,一箱一箱的私人物品堆积如山。

  十几年了,一说要收也是挺累人的事,即便主子不动手只在一边看着也心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什物。

  谢皎月虽然对娘家人有些担心,可是离京多年终于要回去了,她还是雀跃不已,心想着终于能见到爹娘了,有人能帮她出口气。

  二月二,龙抬头,一长列的车队足足三十多辆,其中只有十来辆载人,余下是家什、行装,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刺史府出来,陆续地上了马车,侍卫、护院五百多人相护在两旁。

  出发了。

  “终于又要开始了……”

  命运的转轮没有饶过谁,不停地往前推动。

  “瑄儿,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快把手伸进来,不可以趴在车窗往外看,不然一会儿夫人又要说你没规矩……”顾九娘一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一脸慈爱的轻轻抚摸。

  “就看看车外的风景,不调皮。”她都忘了一路上的景致,前生只知不停的赶路、赶路,赶到半路娘亲就水土不服,病了。

  那时她一心挂念娘亲的身子,想到娘亲身边照顾她,可嫡姊拦着不让她过去,只说请了大夫,很快就好了。

  她信了,和姊妹待在马车里,一边打络子,一边数着到京城的日子,全然不知娘亲已然身故,就地安葬,她却在两个月后才惊闻恶耗,回头想找娘亲竟无坟可拜。

  根本没人在乎顾九娘的死活,甚至是刻意为之,被留下伺候的全是谢皎月的人,人一死便草草掩埋,连个碑也未立,以至于要找也找不到,母女俩从此生死相隔。

  这一次,她要好好护住娘亲,寸步不离的跟着,一有可疑人物靠近立即驱离,也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为了保护好娘亲,陆青瑄是煞费苦心,她自备了一马车孕妇吃的食材,不假他人之手的自己烹调,连水都是山上运下来的山泉水和雪水,防得一丝不漏。

  “你这孩子呀!怎么不听话,让外男瞧见了,对你的名声不好……”唉!才一段时日没管她,心都变野了。

  “金……三闲表哥不嫌弃就好,而且我脸都没露,只透过车帘子往外看,人家不知道我是谁。”她就两只手搭在窗沿,掀开一角车帘子瞧瞧往后退的树木,一点点新绿挂枝头。

  春天乍暖还寒,天气还有些寒冷,地面上是刚化开的雪水,路面泥泞全是水,马车走得很慢,怕打滑。

  “你呀!一议亲就不知天高地厚,三闲少爷是好的,你别拖累他。”就她这迟钝性子,叫人好忧心。

  “不高兴,谁跟你才是亲的,我哪,我是你女儿,你却一颗心偏向外人,我心都碎了。”陆青瑄故作捧心,把一车的人都逗笑了。

  “还皮,小嘴儿噘得都能挂三斤五花肉了。”顾九娘纤指一抬,点向女儿眉心,取笑她爱拈酸吃醋。

  她笑着往顾九娘肩头一靠。“我要吃肉,一盘回锅肉、一盘红烧肉、一盘蒜泥白肉,我要把三斤五花肉吃光光。”

  “好,一停车休息我就给你做,你弄了一头猪都抹上了盐,吃到京城也吃不完。”这孩子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把整头猪都买下,连猪大骨、猪脚、猪排骨、猪下水也包了,因为路程远怕馊了,有的做成烟熏、有的做成腊肉、有的是咸猪肉,够他们吃到腻。

  “吃不完就卯起劲来吃,娘要多吃点,弟弟才会长得快。”看着娘亲五、六个月大的肚子,陆青瑄心惊胆跳,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装得下另一个人,越长越大会不会破掉啊?

  重生前的她没经历生产之苦,也没看过别人生娃儿,因此她既好奇又害怕,盯着看却不敢摸一下。

  “你又知道是弟弟,万一是妹妹呢?难道你不喜欢她,把她塞回我肚子呀?”一听女儿喊弟弟,顾九娘笑得嘴都阖不拢,人家说小孩子的嘴最灵验,能通鬼神。

  在每个当娘的心里,不管孩子几岁了都是孩子,即使女儿已定了亲,在顾九娘眼中仍是那个蹒跚学走路的小小人儿。

  她的一生无所盼,就盼着女儿长大成人,找户好人家相夫教子,不求女婿高官厚禄,只愿真心疼惜,把她得不到的都给女儿,小夫妻不争不吵,携手共度白首。

  这是她曾经的愿望,等着、盼着,愿君早日归来,妾身年年绾青丝,倚门相望。

  可是人是来了,却是薄幸另娶,她只能委身为妾,至死穿不得正红衣裙,见着正室还得曲膝行礼……

  想到令人难过的曲折遭遇,顾九娘眼底为之一黯,她到底是委屈了自己,只为了放在心底很多年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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