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说起来赫赫扬扬,威风好听,可新媳妇嫁到里头过的日子,真就是一个熬字,继室婆婆、妯娌、小姑子,几代混居,方方面面都是理不完的人际关系,讨好了老的,指不定就得罪了小的,尤其良人不在身边,动辄得咎,活得那叫一个旁徨无措,时间都是数着过的。
再重活一世,她有疼她的家人兄长,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嫁人?自找不痛快吗?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她又不是很闲。
儿女情长在七情之慾里,是最不值得去付出的一种。
再说,人总不能被一颗石头绊倒两次不是?
好吧,是她输不起,她再也不想为谁无谓的蹉跎青春光阴。
步孤城薄唇紧抿,眸光森森。
是怎样的女子能把终身大事说得那么云淡风轻,浑不在意,说起话来不愠不火,态度冷静从容,彷佛婚姻大事对她就只是个笑话,面对自己的问话也落落大方,不慌不忙,彷佛他这个人和其他人并没有因为自家的身分地位在她心目中有任何不同。
可抛可弃可不要,就看她的心情。
他步孤城这十几年的人生,除了家里那点破事,还不曾遭遇过太大的挫折,但也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又娶了后娘,后娘贪婪,还有族叔们虎视眈眈,自幼他便知道只有不停的往前,才能给妹妹一份安稳与尊贵,更因为钱氏的介入让他深恶痛绝,明白红颜佳人与白骨骷髅无异,从来不曾感受到女子的美好,可这次不曾预期的见面,她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
到底是哪种感觉,他一下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了。
他原先来退亲还思忖着要万般补偿这个姑娘,谁知道人家根本不稀罕。
不稀罕吗?不料他步孤城也有被人不稀罕的时候啊。
“七姑娘真不怕会被人取笑一辈子,是在下先想负了姑娘的,在下可以一力承担所有的责任。”
温宁宁干笑两声,打着哈哈。“我是傻子嘛,京里头的新鲜事多如牛毛,了不起一个月我们取消婚约的事就成了旧闻,谁能笑话我一辈子?再说你退了亲,只要厚着脸皮撑上一阵子,风头就过去了,也不会有人说你绝情寡义什么的。”
毕竟,谁愿意娶一个曾经是傻子的姑娘,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发痴病了呢。
何况,她不只有痴病,还有喘症,能不能娶是个问题,娶回去能不能圆房,能不能繁衍子嗣,甚至能活多长都有问题。
所以,步孤城来退亲,她一百万个可以理解。
至于自尊什么的,她还真没想那么多。
这亲,步孤城忽然不想退了。“要不这样,这亲事我们暂时维持原状,对你我都有利。”
“哦。”笑容仍在她脸上,却像万水,显然对他的提议并不怎么感兴趣。
“一来我不想让我母亲把我的婚姻拿去当作交换图利她自己的筹码,二来,七姑娘若是有了这桩亲事起码是个护身符,不会再有人拿你的亲事说嘴,你我年纪都还不算大,也没有急着非要即刻成婚的理由,先放个几年,不管往后你我之间是不是有着别的想法还是念头,我们到时候再议。”
温宁宁抬起头深深的看着他。
这是什么话?她轻轻皱起眉,不过话中的意思她却是听懂了。
“你是说你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我嘛,眼下虽然我大哥他们很乐意让我吃白食,但是将来那些个侄子们当了家,谁知道是吧?”
步孤城点头。
“将来要是我不想要这门亲事了,随时可以作罢,往后你要是遇到让你动心的女子,你也一样可以随时中止我们的婚约?”
“除此之外,我也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七姑娘满意的补偿的。”他是男人,不论两人之间的将来是什么,他会给她一笔丰厚到足以养老的银子让她不愁吃穿,足以惬意的颐养天年。
“以几年为限?”
“两年吧。”
说起来他们并不熟,无论当初爷爷许婚的理由是什么,既然是结秦晋之好,那么两好才是好,如有一方不好,又何必强求坏了这份好?
“需要白纸黑字按手印吗?”温宁宁含笑摊手。
“这倒不必,我信得过你。”步孤城看着她。
温宁宁对他施礼。
这时,已经听到温紫箫高喊着步孤城究竟把话说完了没有?
方才为了让小俩口可以安心的讲话,知琴也退得远远的,这时,得了温侯爷的眼色,只好从远处急步过来,守着主子不动了。
步孤城快步回到温氏兄弟面前,躬身长揖,温紫箫微诧,两人便并着肩出了垂花门。不作声的温紫笙则来到温宁宁身边,颇有兴致的说道:“二哥送你回韶华院。”
这是有话要对她说吧?
“谢谢二哥。”
温紫笙想摸她的头可半途又收回来,他总是会忘记妹妹已经是个少女,以前她浑浑噩噩,也不看重这些,现在的她就算仍不计较,可他身为兄长却不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第六章 婚事结成的同盟(2)
穿过夹道,越过月洞门,温宁宁瞧着来来去去的仆役下人每个人各司其职,人间烟火的气息有条不紊的在府里酝酿着。
“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温紫笙问道。
“看仆役婆子丫头们做事干活的样子。”
温紫垄失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那个模样。”
“是呀,不就那个模样。”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回答得很模棱两可。
她二哥不会知道她有多喜欢这些烟少秦息,因为这些能证明她是活着的。
“欸,那步世子可说了什么?”
温宁宁微微抿笑,这才是送她回韶华院的主要目的吧?
“来确定是否真有这门亲,并且问我知不知道这门娃娃亲。”
温紫笙摩挲着只有青髭的下巴。“你觉得世子的人如何?”
“不如何。”温宁宁偷觑了自家兄长的脸色,赶紧描补。“我与他初次见面,要是这样就能看得出他人品好坏,我就神了。”
“你这丫头,步世子的相貌无可挑剔,在皇城算得上是一等一,家世才华都属上乘,年纪轻轻便是飞骑营总兵了,说实话,这样的男人算得上是万中选一,可是这人品,还真得相处才能知晓,二哥是想,往后你要嫁给他和他过上一辈子,要是不知人品好坏,两眼一抹黑的嫁过去总是不妥,所以你没多少刺探他一下?”
“二哥的意思是你不看好这个人,反对这桩亲事?”
“倒也不是。”他支吾了下。自己这不巴望着小妹要是嫁人能嫁个知冷识暖,能懂她好处,小两口能和和美美过日子的男人嘛。
均王世子可是皇城出了名的冷面郎君,对女子向来不假辞色,这样的男人像是铁板一块,就算他的优点也不少,可是真能对小妹好吗?
“我说哥啊,我以前从未想过咱们两家有什么交情,祖父和王府的老王爷又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她避重就轻,眼下可还不能对温紫笙说她和那位世子也不过就是利益互惠下的交换条件,至于两年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都不是现在能决定的,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而前一世的三年后,他率领着大军与鞑靼进行长达五年的战争,且她最终并未等到生还的丈夫……
陷入回忆中的温宁宁掐了下手心。
不过她对步孤城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以前她还是叶曼曼的时候,曾听人提过他为人沉稳和煦,耐心大度,学问紮实,其实那时的她对此事是打着很大折扣和疑问的,因为叶曼曼与他别说说得上话了,就连新婚那天也才是第一次见面,可怜连洞房都未曾,哪来的了解?
但如果用不带任何有色或是偏见的眼光看他,他不靠家族恩荫庇护,一个人单枪匹马拼搏的那股劲儿就够让人钦佩的了,有名望的皇室子弟,王公贵族,一般子孙都挺纨裤的,旁人不说,比起他府里那两个不成材尽拖后腿的弟弟,他真是难得的了。
温紫笙思索了下。“爹和娘还在的时候我曾听他俩提过那么一回,说爷爷曾在御前秋猕的时候救过老王爷一命,两人相谈之下都说府里的儿媳妇快要生产了,若是生男娃结为异姓兄弟,若是生女娃便结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便让他们结个娃娃亲,结果王府得了男娃,我们家就是你了。”
“原来是这样。”温宁宁颔首。
原来是这样?没有别的话了?
“那步世子没有说别的吗?”
“二哥想要听他说什么?”她睨温紫笙一眼,眼里带着浅浅的笑。
“譬如、我是说譬如……退亲什么的?”温老二问得很小心,生怕一个不慎就伤了小妹的心。
“他一开始确实有这意思,我也答应了。”
“什么?居然被我料中,这王八浑小子,看不揍得他满地爬才怪——”娘的,玉面将军的斯文立即扫地,青筋浮现,人也跳起来,顺手袖子都橹了起来准备要干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