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山他去过几回,脑子里还有着几丝粗浅印象,手中又已备妥地图,经过昨晚在饭店的交涉,他满意地知道自己评久没说的中文也尚称流利,一切看起来都这么妥善,所以他压根就没想到会出什么乱子,谁知道事情在进行到一半便走了样。
租来的车子顺利地通过梨山行馆前的那个小圆环,顺着蜿蜒的山路往前推进。向来就并不偏好电掣风驰的较劲疾飙,只爱清风徐徐地扑入心鼻,恍若此刻,唔,这才叫度假呀。
心情愉悦,全心享受着山林的清幽,气定神闲地握着驾驶盘,直到它噗噗响了几声,然后瘫死在马路上。
没油了!那该死的油表竟然是坏的。
将车子推到不碍他人行车的路旁,抄出车内的行李,他认命地用最原始的交通工具继续着行程——他的一双脚。
然后在穿越了几条杳无人迹的果园小路,又经过了几处果园,再弯进一条小路,方向感尚佳的他不得不承认,他迷路了。
杵在林间,他正在替自己寻找生机时,小精灵的身影就在这时自他机敏的眼角淡淡掠过……
“怎么,没见过女人打哈欠吗?”歇住了一连串的超猛哈欠,蔡含文拭着眼角泛起的水气,这才发现杵在不远处拿一双冷静黑眸观赏她打哈欠的男人,咦,这家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嗯。”
“好看吗?”
“是没见过有哪个女人的嘴巴能张得那么大的。”他不是诓她。
日本女人向来注重仪表与举止,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拖了一大箩筐悠远历史的家族,更是不容许子女们轻忽仪态,连笑都得小心翼翼地掩着嘴巴。而在他周遭,也的确是不曾出现过这么不畏世俗与他人眼光的女人。他,觉得挺有趣的。
“哼,少见多怪。”这家伙说的国语挺怪异的,十有八成不是中国人。歪着脑袋,柳眉微拧,她又睨了他一眼,“喂,你是谁?为什么随随便便闯进私人果园?还有,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要找谁?”
“啊?”贸贸然地,石黑疆介耳里只听见她的咕咕哝哝,却来不及听懂她的只字片语,“你说什么?”
“你没听进去呀?”
“是呀,我来不及听懂。”他坦白着。
摆了摆手,蔡含文故意重重地叹了声,“好吧、好吧!我稍微降低一下我的知识水准来配合你。”说是勉强,但眼中的兴味却陡升,“你是谁?”难怪异国恋情那么多人爱谈,如果那些男主角全都像他一个帅样,那天底下的女人就得当心一点喽。
“我?”勾起性格有型的唇瓣,他朝她浅绽着一抹有礼的微笑,“石黑疆介。”
确定了,这家伙绝对不是台湾自家人,而且依他报上来的名字研判,他百分之百是日本人。
“你从哪里来的?”她又问。
“日本。”
哈,就说嘛!不过他的中文还算不赖哟,蔡含文接着问:“你要找谁?”
“王柏强。”说罢,瞧见她又不自禁地张嘴打了个大哈欠,石黑疆介的眼光闪了闪,唇瓣勾得更高了,“请问,你认识他吗?”
一口大哈欠含在嘴里,睁大了眼,她瞪着他瞧,喝,来自日本的陌生男人,敢情眼前这家伙就是王伯伯家早八百年前就已经望穿秋水,等待着的那位尊贵的青年才俊。
回来不过才几天的时间,她已经听过王依庭用那春情四漾的口吻,宣扬这即将自日赴台的青年才俊事迹不下数百回。不下数百回耶!啧啧,耳膜都差点被王依庭的洋洋得意给刺了个大洞。
坦白说,王依庭那骄傲的炫样子相当让人看不顺眼,好像一跟人家豪门世家有什么攀亲带故、芝麻绿豆大的交情,就有多了不起似的,标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小人心态,哼,崇洋媚外的笨女人。
“请问,你认识王柏强先生吗?”
“是认识。”
“请问,他家的方向往哪儿走?”
“喏,那里。”下颔随便一点,蔡含文没什么好气地别开脸。
其实他也挺无辜的,平白挨她的闷气,只是谁教这几天只要不幸被王依庭逮到,王依庭绝对会用居心叵测的口吻拿有关这家伙的话题来荼毒她可怜的耳膜,导致她都还没见到人家青年才俊呢,就已经在下意识里讨厌人家了。
“哪里?”浓眉一挑,他向前一步,不耻下问。
方才,他压根就没看清楚小精灵的下颔到底是点向东南西北的哪一处,不过倒是将小精灵眼中的不耐瞧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他是做了,或是说了什么惹得她芳心大憎的事情?
烦不烦哪他?“那里啦!”这回,她大方多了,伸长手臂,她清楚地指着某一个方向。
不偏不倚,她手指的方向是往谷关而去,与王家是相反的方向,而且,她是故意的。
谁教他刚刚藏在唇边的笑容让她给眼尖的瞧见了,而且不知怎的,她很不爽他偷偷摸摸地在暗里嘲笑她,那贼性……啧,倭寇就是倭寇,天性就是不讨人喜欢。
活该他得多走一段冤枉路,有本事就去找别的善心人士问路,哼,敢笑她!
道了声谢,石黑疆介不疑有他的转身离去。
小精灵看起来对他绝无好感,而他呢,虽然对她感到新奇,但也没啥兴致去招惹人家的僧厌。既然知道了方向,他往前走就是了,大不了,待会儿再找个人问问正灵点。
才跨了一步,一阵轻风拂掠而过,毫不客气地抚过他黑亮的发梢,几乎可以感觉得到顽皮的山风自他身上卷起了淡淡的莫名,飘向仍静坐在石头上的小精灵,捺不住追索好奇的心,他半旋过身,顺着渐离的风向望去,胸口一震,炯黑的瞳眸绶缓旋起晶莹的光芒。
阳光下,或深、或浅的娇艳红花与嫩绿落叶随着风舞纷纷飘落,就在两人之间,构起了魅惑神魂的花帘,轻呼而过的微风细响仿佛在两双瞳眸的凝视下,架起了穿梭神秘色彩的帘幕,透过隐约花雨,他竟可以清楚地捕捉到小精灵眼底的欣愉与感动,就在这一刻,他心坎泛起了不曾有过的悸颤。
心悸,为眼前恍若仙境的绝妙景色,也为小精灵,不知何时,她眼底蕴含的不耐竟教醉人心肺的娇媚神采给取代了,真美!
顽长的身子定定杵立,石黑疆介面临了生平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刻,他犹豫着,是该维持原意继续往前走。还是旋过身,再与小精灵聊个几句,或许他可以探知她对他的不耐所为何来……
“哈啾!”很扫兴的,蔡含文打了个喷嚏,瞬间口水乱乱飞,鼻涕细细地泄出两管,而丢脸丢到姥姥家的是,她身上竟然狼狈得连张可以拭鼻水的面纸都没。苦着脸,满肚子咳声叹气,她正要认命地拎起袖子加以利用一下,就瞧到石黑疆介对她伸出一只修长又赏心悦目的大手,呈放在手心的,是条绣着银色细边的白色手帕。
“嗯?”
“擦擦脸。”
瞥了救难使者一眼,她又低头审视着那条看起来很柔、很软的手帕,但尽管是想死了,也不敢贸贸然地接过来。啧,光以目测,她几乎就敢打赌,这是一条贵得可以的手帕,而他要将它借她擦鼻涕!
“你的脸花了。”他很想笑,但忍住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感觉到,一小滴半透明的黏稠物沾在她的鼻端。
摒着骄傲的民族意识仰起鼻梢,蔡含文也看到了他强忍的笑意,太可恶了,士可杀、不可辱,所以她更要拒绝他的贡品了,但一口气才自她胸口提出,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不假思索,她迅速自他手中抢过那条昂贵的手帕,紧紧地护住口鼻。
呜……眼眶淡淡的漾出可怜兮兮的红晕,不是因为可能感冒了,而是因为……呜,怎么办?她竟然弄脏了人家的手帕,万一天性小气的日本人要她赔呢?天地良心哪,她都快穷死了,拿什么赔给人家呀?
“还好吧?”
不肯将手帕离嘴,她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带着尴尬的眼神怎么都不敢望向他。
轻轻地,她听到一声叹,好像是奢自他唇畔,她感觉到他动了动,然后,她感觉到轻压在肩上的重量。
惊诧地瞪大了眼,侧俯的视线望着新添在身上的休闲外套,再将不敢置信的视线往上移,定定地瞅着他瞧。
怎么可能?身材完全不像倭寇的日本鬼子,竟然大方地脱下他身上的外套给她披!
“小心着凉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恍惚了几秒,她下意识地伸手触了触肩上的外套,暖暖的、软软的,质料摸起来好舒服,教人想将冰凉的脸颊贴上去偎着。
蔡含文怔忡的眼追在那渐行远去的硕长身影后头,“喂!”
“嗯?”石黑疆介回身的速度不怎么快,可是脸上的表情很善良。
“呃……”
“还有事?”
好吧、好吧,是她小心眼,人家都无条件借她一条手帕、一件外套了,而且连要她何时还的话都没吭个半句,老天,看起来就贵得吓人的衣物耶!她再蓄意整他,就太那个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