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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翎花哀怨蹲马步,不能胡乱动,眼睁睁看两人在旁侧说话,可恶,拉长耳朵也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王芙蓉突然伸手搭向师尊肩头,师尊淡淡垂眸,落在肩上的那只手。

  是不是大师姐力道没拿捏好,那一拍,打碎师尊的骨头?!她师尊多娇贵,哪堪粗暴对待呀!翔花好想冲过去,介入两人独处,幸好师尊退后一步,避开王芙蓉碰触,并颔首离去,临行前,投向翎花一眼,唇角轻扬,无声蠕了句:乖乖的。

  “大师姐,你刚刚……跟我师尊说什么?”见王芙蓉折返,翎花有些急着问。

  “没说什么呀,聊聊你在武馆的表现嘛,你师尊请我多关照你,我说包在我身上。”王芙蓉没心眼,逐句全说了。

  “哦。”那还好,都是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

  “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就约你师尊一块吃顿饭。”嘿嘿。

  “……”呜,大师姐,我讨厌你!我一点都不想要有师娘啦!

  除了觊觎她师尊这一点外,王芙蓉不是个令人排斥的姑娘,她嗓门大了些,说起话来很难轻声细语,动作飒爽不羁,性子开朗乐观,与武馆众学徒打成一片,众人都很喜爱她。

  翎花当然不会真心嫌憎她,她希望王芙蓉永远是大师姐,不要变成师娘,她心里戥默腹诽的那几句,不过是孩子心性的话语,骂归骂,绝对不存半丝恶意。

  第二章 芳心许(2)

  可是,数日后,王芙蓉没有出来盯她扎马步、练拳,据说是病了。

  再几天,王精五偕师母上门,满脸歉然,退了学费,向师尊说明停课理由。

  “我家闺女患了病……怕传染给孩子们,只好暂时先关闭武馆。”王精五有些难以启齿,一旁师母戥默垂泪,双眼又红又肿,宛若核桃一般。

  “大师姐是生什么病?”翎花觉得他们神情有异,加上关心王芙蓉情况,于是追问。

  王精五夫妇相视,神色为难,沉戥了许久许久,由王精五开口:

  “大夫说,极有可能是瘟疫……”

  翎花背脊一凉,本能揪紧师尊衣袖。

  瘟疫……这村镇,居然也有了瘟疫征兆?!

  天乐村的惨况,彷佛重现眼前,患病之人的痛苦呻吟,躯体饱受折磨的扭曲,翎花腹部一阵翻搅,几欲作呢。

  “这阵子,翎花与芙蓉最常接触,你要留意翎花是否也有病征出现……唉,明明都在自家武馆活动,没往哪处乱跑,怎会染上这棘手东西……”告退之际,王精五又是叮嘱又是感叹,束手无策的绝望,嵌满夫妻两人脸上。

  “师尊……”望着王氏夫妻落寞走远的背影,翎花挨近师尊,小拳绞在他袖上,微微发颤,连嗓音亦在抖:“……这里,也要开始发生瘟疫了吗?”

  这座宁静小镇,即将灭绝大半了吗?

  她已经开始有些喜欢这儿,同住一条街上的邻居都好和善,她逐渐与大家相熟,有时街头走到巷尾,两手拿满了叔叔婶婶送的大小玩意,有吃的、用的,每个人翎花翎花地喊她,关心她吃饱穿暖……

  瘟疫这种毒,蔓延速度奇快,防不胜防,往往有一病例出现,接下来的两日内,数量便以百倍增加,翎花见识过,毛骨悚然。

  这一次,多少熟悉的音容面孔,将由她身旁失去?

  “是不是真如村人所说,是、是我……是我招来了瘟疫,害大家都生病……大师姐是不是和我太靠近,才被我身上残留的瘟毒所染?说不定我的双手还有毒——”她连忙放开师尊衣袖,双手负到背后,掌心不断擦拭。

  “翎花,不许胡说,这事与你无关。”

  “还是因为……我在心里想了讨厌大师姐?……我不是真的讨厌她,我只是、只是不要她变成师娘……”末句,含糊在颤抖的唇瓣间,不敢大声说。

  “翎花,天乐村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对外人提,别说出你家人的死因;别说你村中发生过瘟疫,村人死伤大半,什么也别说,听见没?”师尊双手紧扣她发颤的双臂,力道不算轻,握得她一痛。

  本有些涣散的意识,逐渐回笼,定在师尊面庞上,听师尊重复一遍,语调加重:“翎花,听见了就回话!”

  “……嗯,听见了……”她乖乖点头,一连点好几记,咬着嫩唇,似乎有满腹疑惑想问,却又隐约明白,师尊不许她多嘴的用意。

  若说了,她在天乐村的遭遇——被歧视、被排挤、被孤立……极可能再度重演。

  “此事非你之过,不要往身上搅,你只是个寻常孩子,瘟疫与你何干,你没本领传播瘟毒,不会害人生病,不是你的缘故。”

  她听见师尊的安抚,眼泪不争气掉下来。

  在天乐村时,她好渴望听见有人这么告诉她。

  告诉她,不是她,与她无关。

  “……如果大师姐真是瘟疫怎么办?她会死掉吗?精五师父和师娘又该怎么办……”翎花挂心王芙蓉,为她担忧。

  “生死有命。”师尊仅是淡淡说。

  而王芙蓉的生死,除“天”之外,确实谁也干涉不了。

  两日后,王芙蓉确诊为瘟疫,全镇为之惊恐,精五武馆遭到封府,严禁人员进出,王家人形同囚于府中,一块等死。

  明明日前爽朗笑着说“下回就约你师尊一块吃顿饭”的少女,一瞬间,居然沦落至厮。

  翎花心里好难受,几乎无法睡好,满脑子全是与大师姐一块扎马步的点滴,很难处之泰然。

  自己相识的人,病得如此重,随时可能死去……与她家人同样,一转眼,就没有了。

  她像条小虫,在床上翻来覆去,床板嘎吱嘎吱响,被子早已踢到床下,浅眠的梦境惊醒她,翎花由床榻坐起,小嘴喘吁吁。

  居然梦见了大师姐……一如以往,要她马步扎稳些,也在她面前舞了套拳,行云流水,动作利落好看,扎束脑后的长辫子顽皮甩荡,大师姐双贤湿亮,一回眸,朝她咧嘴而笑……

  翎花眼底水雾轻泛,鼻头红红的,小拳绞在裤管上,半晌后,她作下了决定。

  蹑手蹑脚下床,胡乱套件衣裳,悄声拉开房门,行经师尊房前顿了顿脚步,学着猫步,大气不敢多喘,月光下,小小身影倒映墙面,一路溜出家门。

  武馆后门有块缺洞,学徒们戏称为狗洞,平时被盆栽挡着,不仔细看不会察觉,大人是绝对穿不过,但翎花身形娇小,毋须费劲便能穿梭来回。

  她溜进精五武馆,熟门熟路往王芙蓉闺阁去,那儿她去过三四回,大师姐有好几回抟她一块回房里偷吃甜糕。

  时近亥末,府邸上下死寂无声,烛光稀疏,连虫鸣也听不见,翎花散着发,发间更有几片叶子纠缠,她轻手推开王芙蓉闺房门扇,不惊扰任何人,打算看她一眼便回去。

  然而真正见到王芙蓉,翎花反而走不开脚。

  短短时日,一个娇美如花的女孩,竟然被疾病折磨成这样……

  王芙蓉双颊深陷,粉嫩肤色不再,笼罩淡淡紫黑,若非胸口微弱起伏,躺在榻上的,几乎像是具死尸。

  翎花直掉泪,不由得去握王芙蓉的手。

  “大师姐……”声甫离喉便哽咽,泪水爬满双腮。

  失去家人的那股无能为力又回来了,好渴望帮忙,可惜自己如此弱小,只能干着急,眼睁睁看一条又一条性命消失,由自己身边永远离开……

  翎花将王芙蓉的手贴熨在脸庞,求着每一个她知道的神只,求祂们护佑大师姐,独独臭骂那一尊神。

  瘟神。

  骂他凭何践踏生灵,凭何夺走性命,不分善恶,神的慈心何在?

  “你……翎花?!你怎么跑进来了?!快出去——”

  每夜必至女儿房内察看情况的王师母,推开虚掩房门时,看见床侧人影,发出愕然惊叫,箭步上前便拉走翎花。

  那是会传染人的病呀!就连身为母亲,若未掩住口鼻、更换衣物,也不敢靠太近,更别论握着女儿的手,往脸上磨蹭。

  “师母,我……”翎花被拖离房外,好远好远才停下。

  王师母慌乱取水搓洗翎花双手,剥除她的外衣。

  “会染上病的,你这傻孩子,这府里不能随便踏入,你如何进来?你师尊知情不?!”

  “我想来看看大师姐……”

  王师母闻言,眼眶瞬间红了,泪泉涌上:“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个心……可为了你着想,别再来了,师母重新打一桶干净的水,你再洗洗,脸也要仔细擦妥,才不会沾上不好的东西,那套外衣不要了,师母回头便烧了……”

  “师母,我不怕的,我不会染上瘟疫……”

  “别说孩子气的话,你不懂这有多可怕。”师母当她稚龄,不解瘟疫之毒何其猛烈。

  瘟疫是无情屠夫,挥下的刀既狠又残,只要稍稍被它所碰触,谁也无法幸免,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懂的……我家人也是死于瘟疫——”惊觉自己脱口说了什么,要掩嘴,已然太迟,翎花看见师母瞠大眼,眼底满满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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