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笑不可遏,唯有风沐功不动如山,连抽抽嘴角的反应都无,平静如湖,波涛不兴。
「承郡主厚爱,下官读圣贤书,不敢数典忘祖。」他声音平仄一致,不起高低。
「呿!无趣。」一板一眼的人生有什么乐趣,他这般活着不累吗?她都要为他长叹一声了。
风沐功是岭南一带的官员,不隶属于朝廷所管,他直接听令于岭南王,其他地方官员无权指使他。
「郡主呀!别理会那根木头桩子,来找和尚玩儿,和尚刚学会一首莲花落,唱给你听……」他对地方小曲特别感兴趣,尤其是那首「胭脂胡同胭脂泪」,唱得他乐呵呵……
胭脂胡同指的是秦淮河畔的一条暗巷,里面住的是出卖皮肉的花娘,也有不少富商乡绅在此包养外室,固然有人为求荣华富贵栖身于此,也有人是无可奈何走上此路,待到年老色衰无处安身,或是错付真心遭人抛弃,日日都有悲欢离合上演。
这如何不苦?但人生苦难皆来自贪嗔痴,还不如都来学学和尚他,能混口饱饭便万事足,日日笑容满面,阿弥陀佛。
「你改行当乞丐了?」
夭月往和尚一踢,他脚一抬,侧了侧身,小姑娘的玉腿落了个空。
「非也、非也,世道艰难,当和尚的也要学几样本事,混口饭吃。」一说完,他自得其乐的敲起手板,哼唱着莲花落。
「世道有多艰难,瞧你吃得脑满肠肥,可见多丰衣足食。」瞧他从僧衣中又取出一个肉包子,夭月一脸嫌弃。
和尚笑呵呵的一摸光头,「要是世道不艰难,咱们养尊处优的郡主何必千山万水,跋山涉水的待在小草棚里……」
一滴、两滴、三滴,淅沥哗啦的雨水来了。
哎哟,遭罪的金枝玉叶。
轩辕青痕美目一睨,「四戒师父,我听出你的冷嘲热讽了,当和尚的不修口德,小心佛祖在你的光头上多烫几个戒疤。」当她愿意餐风露宿不成,她也有她的苦衷,难以言简意赅地说明。
「哈!哈哈……郡主,和尚我戒贪、嗔、痴、怨,可佛祖没让我戒落井下石,你自找的累得和尚还得跟你奔波……」他就是酒肉和尚,最喜享福作乐。
「郡主,喝茶。」另一位貌美如花的侍女初雪送上一杯热茶,茶里加了生姜,微凉的天气喝了暖身。
「嗯!」接过茶杯啜饮,轩辕青痕看看从棚子边缘滑落的雨水。「雨会下多久?」
「起码到黄昏,最迟到子时。」和尚若无其事的跷脚,无忧无虑的烤起龙铁卫捉来的大蛇,这蛇有五尺长、手臂粗,可以吃一顿饱饭。
在场没人露出怕蛇或拒吃的表情,在岭南一带常见这种长虫,他们见怪不怪,蛇肉、蛇羹是岭南的一道佳肴。
「夭月,打张床吧!」她可不要席地而眠。尽管帐篷底部架高,不会碰到地面,可是身娇肉贵的轩辕青痕还是不喜欢地上湿漉漉的感觉。
「是的,郡主。」
夭月取出包袱中的一物,往下一甩,三尺见方的手提匣子忽地拉高变长,竟是能容一人躺卧的架子床,床褥一铺便可躺人,床的一头可拉高,类似躺椅,又似睡榻,夭月和初雪把架子床抬进了轩辕青痕睡的帐篷里。
「啧啧,这东西挺好用的。」四戒看得眼热。
轩辕青痕哼了声,「上仙篁山庄去要。」别打她东西的主意。
「郡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做人太小气会引发天怒人怨的惨剧,尤其在雷电交加之际,容易天打雷劈。
「听不懂。」她喝着野鸡汤,神色怡然。
「听不懂和尚跟你解释解释……」人呐!当大度,居上位者应有悲天悯人的胸怀。
「不用。」轩辕青痕眼微闭,不听任何狗吠声。
四戒感慨,「郡主,你家小舅舅也未免对你太好了,把你宠得快成废物了。」唉!他也想有个像谢五郎这样的小舅舅。
仙篁山庄是闻名遐迩的机关世家,先祖拜师鬼谷子门下,精通奇门遁甲和机关术,学成出谷后创立以打造机关为主的仙篁山庄,历代皇陵的机关也由山庄能人出手,历经数百年声名不坠,传世至今。
家族排行第五的谢五郎便是第六十五代传人,手艺为族人之最,现在为仙篁山庄庄主。
轩辕青痕的娘平民出身,原本与轩辕胜天是云泥之别,但因是仙篁山庄三小姐缘故,这才勉强上了玉牒成了皇家媳。
谢三娘和谢五郎是一母同出的亲姊弟,也是嫡出,年岁上相差了十岁,两人感情很好,凶名在外的谢三娘十分疼爱幼弟,当弟弟的相当敬畏……呃!听话,姊姊说的话莫敢不从。
爱屋及乌,谢五郎对唯一的外甥女可是呵护有加,甚至是宠上天了,他以机关术高明着称,每每外甥女一开口要什么,他总会想尽办法做出来,让她展颜欢笑。
轩辕青痕所用的帐篷也都是谢五郎所做的机关,本来也装在匣子里,按下开关,一下子展开,无须人力搭建,一盏六角宫灯从帐幕中间垂落,做为夜里照明用。
「挺酸的,你还俗吧!认我小舅舅当干爹,也许他能把传家宝送你两样。」
面对轩辕青痕的话,四戒呵呵笑着,仰头倒了一口酒。
她转向风沐功问道:「风沐功,你追的方向没错吧?我们都连追了大半个月了。」每次只闻风声不见人,他们刚到,人就又溜了。
「三天前在杨柳镇也发生一模一样的命案,我的人赶过去时被害女子已经失血过多而死,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死状,应该是他们没错。」一提到此事,身为提刑官的风沐功脸色非常难看。
数月以来,前后死了九名年方十六的妙龄女子,而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母子双魔连环杀人惨案,他们便是为此而来,一桩悬而未破的案子。
凶案发生以来,各地官府收集证词,发现死者身边皆有一对母子出现的踪迹。
当娘的年龄不知,外表看起来像四十出头,一脸凄苦憔悴状,已有老态、发半白、面有皱纹,似长年在田里劳作的妇人,皮肤粗黑,走在人群中不会有人回头多看一眼;儿子却是面色异常苍白,十岁左右,体形普通。
这样一对看来平凡的母子却有如夜叉,一入夜就潜入有女儿的人家,点燃迷烟将人迷昏,再以利刃割破女子的颈子,趴伏其上饮血,死者皆为失血过多而死。
轩辕青痕的奶娘之女便是九名受害者之一,看到哭得死去活来的奶娘,以及熟悉的少女变成了一具尸体,身为岭南之主的女儿,她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必须抓住凶手。
于是她带着一行人随主要调查此案的风沐功往天挹山方向缉凶。
可是这对母子太狡猾了,借由平凡无奇的面容隐入人群中,叫人无法辨别,加重搜查的困难。
「我们下令各地官府追查一对母子,却始终逮不到人,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什么?」她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被遗漏了。
九具尸体有七具在仵作检验后告知并非完璧,是案发前不久与人苟合,然而仔细询问家属邻里,众人皆说这七人是孝顺乖巧的姑娘,品性温良,并未与外男私下往来。
她想起这件事,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后不禁道:「若家属和邻里的证词可信,让那些姑娘失贞的人就极可能跟凶案有关,不是有第三者,便是那对母子有问题,母子双魔真的是母子吗?」
风沐功沉吟道:「郡主的意思是,那两人并非母子关系?」难道他们判断错误?
「有没有可能那个儿子是侏儒,在人前出现时故扮小儿样貌?」若已是成人,有些事就说得通了。
「侏儒?」风沐功一震,深思起来。
「还有,饮血的目的为何,在修练邪功吗?」轩辕青痕想起书里看到的九阴白骨爪。
或说有前世记忆,或说是胎穿,跳伞失败活活摔死的她再睁开眼看见光亮时,她已是出生三个时辰的奶娃儿,因呛奶而发现自己变小了,发出的声音是哇哇的婴孩声。
那时她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说话、走路要从头学起,前六个月的口粮是母奶,没有变化,吃到都快吐了,除了手脚能动、转转脖子外,什么也做不了,形同残废。
好在她投胎投得好,选对了爹娘,不然到了家徒四壁的人家,连口吃食都得土里刨,那才是叫苦连天。
「或是邪教。」四戒在一旁插话。
「四戒,你知道什么?」轩辕青痕问。
四戒把目光投向远方,「据我所知西域有一血月教,他们相信人可以永垂不朽,可以借寿再生,延长寿命,借由吸血的仪式换血,打造新生的自己。」
「那能改变体形吗?」
四戒思忖了一下,「听说完成仪式可以让身体变化,残缺变全,但没见过。」
风沐功蓦地脸一沉,「为什么不早说……」不管是不是,至少多一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