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伯夫人打发人去问女儿,只得了一句「婚期照旧」。
好歹算是雨过天晴了,只忠勇伯夫人心下又忍不住担心,女儿这般好哄,以后还不得被女婿拿捏得死死的?
听到妻子的担心,忠勇伯却是大剌剌地道:「那小子要真有坏心,只怕在阿月身边都活不踏实,你怕什么?」
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忠勇伯夫人吁了口气,算了算了,不担心了。
*
群芳馆的事很是沸腾了一阵,据说楼中失火烧死了不少恶客,连老鸨儿和几个打手也都葬身在后院,尤其是老鸨乃是被一人抱住不放,硬生生搞到同归于尽的,也不知当时是在干什么恶事,有此果报。
其他轻伤、重伤的就不说了,总归是教训深刻,估计那些男子以后对上青楼都会有阴影。
死伤太多,官府介入,温子智大婚前去青楼买笑,大舅哥带人上门捉奸这件事反而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渐渐也就无人再提。
也亏得当日江晓月一袭斗篷从头罩到脚,也未在人前开口,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而后群芳馆突发灾祸,自然更加不会有关注。
时间很快来到腊月二十八,今日大吉,忠勇伯府嫁女,平远侯府娶妻,迎亲队伍热热闹闹,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用十里红妆形容毫不为过。
温四少大登科后小登科,乃是实打实的双喜临门。
夫妻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鞭炮声中,喧闹之中,新娘下轿,一步步走入夫家,成为别人的妻,从此冠夫姓,相夫教子。
在礼乐声中行过大礼,江晓月被迎入了新房,任由闹房的言语挑弄,她只羞怯垂首不言,内心却是静如止水。
人群散去,新房只剩下春柳相陪,盛妆的江晓月端坐在陪嫁的架子床上,有些走神。
「姑娘。」春柳轻声唤她,总觉得姑娘其实并没有新嫁娘的喜悦。
江晓月抬眸,盛妆明艳,让人不可逼视,但秋水眸中却毫无喜色。
「姑娘?」
您到底是怎么了?出嫁前几日,您的情绪就一日日低落,原以为您是担心害怕嫁为人妻后的生活,可现在看来不是啊。春柳有许多话想问,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然而江晓月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继续说了下去——
「春柳,我不欢喜,一点儿都不。」
她这么说,认真地、诚恳地又落寞地对自己的陪嫁丫鬟说,叫温子智的脚步顿住,他满心欢喜娶到心爱姑娘,可是她却坐在喜床上对自己的丫鬟说她不欢喜,一点儿都不。
「姑爷!」春柳的心突然有点儿慌。
江晓月平静地看过去,没有丝毫被人听到真心话的不安与尴尬。
温子智摆摆手,「你先下去,我和少夫人说话。」
「是,姑、少爷。」春柳临走又担心看了姑娘一眼。
他走到她跟前,她抬头看他,并不开口。
温子智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为什么不欢喜?」
「我说过要解除婚约。」她的声音很平静。
「这不可能。」
「所以我不欢喜。」
「就因为那件事?」温子智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过度自信,他怎么就会以为只要他事后解释清楚,她便不会在意?她明明就很在意,这种在意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的夫妻感情。
江晓月勉强地笑了笑,「别说我无理取闹,我只是不欢喜,但我仍然依约嫁过来了。」
温子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以为你该是欢喜的。」
「你当日也一定是觉得事后与我解释,我会理解的,只是你还没来得及解释,大哥便带我去捉奸了。」
他无话可说。
她低声陈述,「相识之初,我便说过你过于自信了。」
「好像是这样。」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说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与其说自信,不如说自大,他的自大让他轻易踩入别人的陷阱,给他本该幸福的婚姻蒙上了一层阴影。
江晓月看着他,心中无声地叹口气。
当日之事,忠勇伯府私下也进行了探査,江晓月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没等来男人应该对她有的交代和处置。
她心中十分失望,觉得温子智仍旧是过于自信自满,总觉得什么事都会照着他的想法走,会在他的控制之内。
此种性情于他仕途而言不是好事,夫妻相处也难以相谐。
可直到如今,这男人也不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只以为解释过了,伏低作小认错过了,事情便过去了。
这是他们两人想法的差异,或许在外人看来是一件说开了就好的事情,可是他这样自负的人会听吗?她何必多嘴,平白吵架,再说了,她又有什么责任必须教他?她又不是他的爹娘……
总之,这让她对他们的婚姻产牛了动摇,她从来便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因着她的天生体质已经让她的生活少了许多的乐趣,若是婚姻也不顺遂,她这人生也未免太过惨澹了。
「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她心不在焉地说:「嗯。」
温子智起身出去吩咐,没过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坐到她身边。
「你不去待客吗?」
「你连看都不想看到我了吗?」温子智心直往下沉。
「按常理,你此时是该在外待客的。」她陈述事实。
温子智攥了攥手,勉强笑道:「是我想错了。」
江晓月便又不说话了。
温子智看她腰背笔直地端坐,在他面前都没有丝毫放松,可她在闺中时明明很放松,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放松,此刻这般,生生拉出了距离感。
她垂眸端坐,双手在身前交握,连指尖都没露出半点,他不知她在想什么,甚至连她的表情都看不清。
明明是洞房花烛夜,却是一室的寂寥。
有下人端了饭菜进来,温子智牵了她的手过去桌边,她坐下安静进食,连眼皮都未抬。
温子智陪她吃了饭,在她准备继续回喜床坐着发呆时,开口道:「你要不要卸妆,换下喜服?」
「好,你叫春柳进来帮我吧。」
「嗯。」
春柳一进来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大气也没敢出来,只管埋头做事。
洗去妆容,卸下满头的珠翠,拆掉繁琐的发髻,将一头青丝放下,换上家居的朱红衣裙,她整个人都似柔软放松了许多。
温子智没有出去敬酒,他现在特别害怕,害怕自己出去敬一圈酒,喝到半醉回来,却发现洞房空无一人,一切不过是他的一个梦。
自从那天的事发生后,她没有跟他大吵大闹,在他的解释和伏低作小下彷佛过去了,今天他才知道,她只是换了个方式表达自己的立场。
他以为女人跟男人讲道理是最可怕的,却在今天才明白,当她不打算跟自己讲理时,才是真正的地狱。
江晓月拿了本诗集到榻上看。
温子智看到封皮时满是惊讶,「你不是不喜欢《秋山诗集》的吗?」
她淡淡地说:「它和这里比较配。」
温子智,「……」
「春柳,你下去休息吧,我不用你伺候了,让温府的人来就好。」
春柳瞟了两人一眼,惴惴地说:「是,少夫人。」
温子智坐到榻边看着捧卷而读的新婚妻子。
他不说话,她也不主动开口,等到喜烛爆出灯花时,他才说道:「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群芳馆的人死了才过头七没几天。」
「阿月——」
「前三个月,我不会与你同床。」
「阿月——」
江晓月从书中抬眸看他,神色极是认真,「成婚前大凶,我很不欢喜,真的。」
原本该是花好月圆的佳期,却人为地蒙上了一层阴影,这让她不能释怀。
温子智摇头,「那与我们无关。」
「大凶,让我心里不舒坦,我原想延期,可你不愿。」
温子智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江晓月冷静地说:「你不用陪我,我其实现在并不是很想看到你。」
温子智猛地起身。
江晓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像在看无关紧要的人,「我不太想跟你吵,如果做不到相敬如宾互不打扰的话,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你如果寂寞的话,只要不碰春柳,其他我不管。」
温子智脸色铁青。
江晓月却忽然又笑了一下,「温子智,你对我其实并不了解,你喜欢的大约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很可笑?」
温子智咬牙道:「你便一定要激怒我吗?」
「因为我不欢喜啊。」她理所当然地说,「让我不欢喜的人,我为什么要让他欢喜,我又不是傻。」
温子智彻底无话可说。
红烛高烧,却枕冷衾寒,这哪里是洞房花烛该有的光景?
江晓月看了一会儿诗集,便起身到床上抱了床被子到榻上,收拾收拾睡觉。
她睡得心无蚩碍,全似忘记了她今天是新嫁娘。
温子智坐在床头看了她半天,看着她渐渐睡熟,最后和衣倒在了喜床上。
或许,他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