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一阵喧闹声大起,其中夹杂着若干悲戚的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
最爱看热闹的顾寒衣先一步跳下马,十分热切的往人多的地方挤,他不算瘦的身躯滑溜地像尾泥鳅,钻呀钻地钻进最里一层,睁大双眼看个究竟。
他这一看就忘了有人在等他,君无瑕几人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他回转,心中略有纳闷,是遇着什么有趣的事让他挪不开眼了。
好奇心人皆有之,于是他们纷纷下了马。
君无瑕道:「去看看。」
走近了一听,呜咽的哭泣哀戚而悲愤,哭得撕心裂肺,令闻者鼻酸,眼眶跟着泛红。
莫非有冤情?
几人交换一个眼神,宁煜上前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大婶头也不回的回一句,「冤死人了。」
「冤?」君无瑕目光一锐。
「是呀!冤,陈家的媳妇被说偷人,有孕七个月,可她才成亲四个多月,陈家人大怒要休,指其失贞,但她娘家人请了大夫去瞧说无孕,各说各话,活活逼死人,那真是好姑娘呀!娘家是开米铺的,逢年过节施粥施米的……唉!老天不长眼……」
另一个大叔骂道:「还不是衙门的那些人心太贪,有银子打点好说话,钱给少了就吃亏,你看李家老小多憋屈……」
「嘘!少说几句,小心被城门口的衙役听见,捉你下大牢。」压低声音的大婶拉拉嗓门大的街坊,唯恐他祸从口出,引火上身。
「嗯嗯!不说、不说,上回卖烧饼的周老头就被捉进去,花了十五两银子才放人……」
「我们县的县太爷怎么还不来,老百姓快活不下去了。」还算乐观的大婶指望来个青天大老爷,让他们奉春县有好日子可过。
「来了又如何,还不是手眼遮天,哪个好官肯到咱们这个小地方,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当官的都一样……」哪有河清海晏,只求别剥削得太过,给人一口饭吃。
「哎呀!别说了,真想给家里惹事呀!欸你瞧,看看陈家媳妇那肚子,大得古怪,真没怀娃?」
原本是将信将疑,李家米铺在地方上风评甚佳,比起为富不仁,与官家勾结的陈家人,城里百姓偏李家人居多,可是瞧瞧现在打开的棺材,李家姑娘那浑圆的肚皮可骗不了人,足足有怀胎七月大小,一方说肚里有娃,不贞,一方说那是病了,你来我往各持己见,还为此告上公堂。
可惜山中无大王,猴子当老大,奉春县县令平调调往外地,县衙里已有两个月余无县太爷主事,此事全权交由县丞大人处理。
只是这案子不知是怎么审的,最后的裁定出炉,陈家以一纸休书成立休掉新嫁娘,而李家被判骗婚罪名,赔偿一千两银子和现成米铺一间,若干嫁妆由陈家没收。
判决一出,全城轰然,李家人自是不服,扬言要告到府衙以讨回公道,不料衙门刚一传出新妇休离一事,人在陈家的李家姑娘居然悬梁自尽了,死状可怖。
陈家不以死者为重,反而一口薄棺就要将人往城外乱葬岗扔弃,不让其入土为安,得知消息的李家人连忙出城拦棺,两边人马便在城门口闹起来了,引得百姓围观。
新任地方官的君无瑕就像无关紧要的外地人,一直被排挤在外围,怎么也挤不进去,在一堆大叔、大婶、老头子当中显得特别无奈,鹤立鸡群形成另一道风景。
没人让路,他有心为民喉舌也开不了口,但是……
「快让让,季神手来了……」
「谁是季神手?」君无瑕顺口一问。
「季鬼手家的娃儿。」一名老妇眉开眼笑的回着,彷佛季神手一来便能真相大白了。
「季鬼手又是谁?」又神又鬼,没个人吗?
「衙门仵作。」
衙门仵作?君无瑕眉头一拧,他抬头一看人群一分为二,神色略带畏敬的把路让出来,一名身形削瘦,束发的俊秀小子由远而近的走来,脸上没一丝笑意,冷若秋日寒霜。
「人在哪里?」
「亚襄,快过来,这边。」热心的邻里招着手。
身着藏红色衣衫,头发高束的俊秀少年缓缓走近,背后背着类似书箱的竹篓,人一靠近,前面的人不约而同的往后一退,似避讳,又似恐惧的让其通行,见状的君无瑕等人却是尾随其后跟进。
第一章 当场验尸(2)
一口薄得用手一掰就能折成片的棺木横在官道中央,一边的陈家要抬走,嫌晦气,管事的还嚷嚷着不洁妇人就该曝尸荒野,任野狗啃食,一边的李家人拼命拦棺,哭喊要天理不公,要让女儿沉冤得雪。
你推我挤的,把草草盖上的棺盖推开,露出亡者发紫的面庞,紫中又带黑,双目圆睁。
「验一个五两,这银子谁出?」季亚襄清冷的嗓音有如冷泉敲过玉玦,清亮而清冷,不带半丝个人情绪,让人不自觉打冷颤。
「我们李家人出。」李家人高喊。
「在这里验还是另辟他处?」
「回李家……」
「不行,这是我们陈家的事,旁人休得插手。」陈家管事神情凶恶,半点不肯退让。
「哼!人不是被你们休了,还说什么陈家事,我们李家的姑娘由我们李家做主。」欺人太甚,人都逼死了还想死后泼污水。
「我们陈家说了算,谁敢和陈家作对后果自负。」管事口出威胁,针对季亚襄。
「你!」李家老爷怒指对方,太过分了。
季亚襄冷冷又问:「还验不验?」
「验。」
「不淮验。」
双方人马吼出不同的声音,季亚襄面无表情的将竹篓放下,手指修长的打开竹篓盖子,里面放着验尸器具,取出自制的口罩戴上,再拿出一双皮制手套套入。
「只要死者家属同意,而且有银子付现,我马上验。」
「我付。」李家老爷当场取出五两银子。
「签解剖同意书。」
「好。」
为免丧家反悔告上衙门,先立字据为凭,李家老爷签好名字,面对陈家人的阻拦,季亚襄面不改色的一喊,「五筒,布围。」
「是。」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跑出来,手里抱着一堆布。
把布摊开一看,每隔一尺缝上一根竹子,竹子底端削尖,他直接将尖端往地上一插,将棺木围在布圈里,不留旁人。
君无瑕等人亦未能入内,只能听到里头的声响。
季亚襄先验过尸体外表以及下体,发现尸斑已经固定,尸僵有缓解的迹象。
原则上,尸僵会在人死后十二个小时出现,维持十二个小时,再经过十二个小时渐渐消退,显然死者已经死亡超过一天,再者死者身上并没有自缢而死会有的痕迹,反而……
「刀来。」
五筒听到吩咐,赶紧递上刀子,季亚襄割开皮肉,肉眼得见腹腔内有积水,还有硕大囊肿,顺势一划,便溢出了血水。
「五筒,记录。」
「是。」五筒手里握着笔,准备在厚纸做的小册子书写,册子不大,长五寸、宽三寸,以麻绳串成册。每一页标上数字,在空白页数上记下验尸结果,末了是日期、时辰,何时何地,由谁主验,谁代书。
「死者腹中无胎,肚胀原由是积水与囊肿,此乃疾患,并非不贞,而死者生前并未圆房,仍是处子之身……」
因为众人都屏息等待结果,季亚襄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足以让最内圈的围观民众和陈李两家的人听见,一时间议论纷纷。
「什么,还是闺女?」
「天哪,都成亲四个多月了,怎么没有圆房?」
「啧!是不是陈家二少不行呀!娇滴滴的媳妇躺在身边居然碰也不碰,这人是傻子吗?」
「哈!不会是不爱红颜爱须眉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越说越不像话,各种不堪臆测如野火燎野般传开,听得陈家管事及其下人恼羞成怒,又气又急的想抚平流言。
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人狡辩。
李氏清白的结果引起的议论刚刚消退,季亚襄接下来的话又引起轩然大波。
「死者死因当是中毒,死亡时间昨日巳时到午时间……」
「中……中毒?」
「不是死于自缢。」
一听死于毒杀,众人错愕。
慌张的陈家管事随即张狂的大喊,还冲进布围作势要打人,「胡说、胡说、胡说八道,我家二少夫人明明是吊颈死的,你休要妖言惑众,别以为人家叫你神手就能造谣生事,我捉你见官去……」
眼看着拳头就要往头顶落下,季亚襄手中悄悄握起长针,只要他敢动手便长针侍候。
谁知陈家管事的手就停在头顶上方,随即惨叫声伴随着骨折声响起,她抬眸一看,眼前多了锦衣玉带的清俊男子,而陈家管事被人压制在地,脑袋上踩了一只做工精致的云头靴。
「用不着见官,我家大人就是官。」身兼打手的护卫欧阳晋以鞋底辗了两下,堂堂武状元沦为车前卒,他一肚子火无处可泄,正好有个送上门的让他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