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顾太医说,陛下苏醒应该就在这几日,所以两人的情绪不再那么紧绷,说起政事来也有几分轻松的感觉了。
楚茉只知道朝廷职责大概是怎么划分的,遇到细致一点的项目就没辙了,这刘刺史一份奏摺写了上百个仓字,这仓看久都不像仓了,直叫她眼儿都酸。「这官仓不就官仓,太仓和常平仓有什么不同?还有个义仓又是怎么回事?」
胡公公认真地回道:「天下正仓分为六种,租税直纳仓廪,太仓、常平仓和义仓就是其中三种。太仓主要负责官员俸禄,常平仓主要是用来平准籴粜,义仓则是赈贷救济。」
「喔喔,我明白了,所以南川县令只奉命开义仓赈灾,但可能义仓不足,他又私开了太仓及常平仓来赈灾,刘刺史觉得他自做主张就闹脾气了,写摺子来打他的小报告是吧……」楚茉恍然大悟。
「是这么说没错……」但楚昭容你也别解释得如此直白呀!大冷天里,胡公公不由流了一头汗。
听到这里,萧清澜恍然大悟,自己不知昏迷了几日,这几日的奏摺应该都是胡公公协助楚茉帮忙批阅的。
他知道此乃不得已之举,因为他郑重交代了不准透露他伤重的消息,否则只怕有心人一运作,京里马上就要譁变。
但政事摆着不管也不行,楚茉与胡公公只能这么做,约莫也是抱着能瞒一天是一天的心态,他岂会因此不满?
只是听她这般说起政事,他竟觉得有几分可爱,那些枯燥的事彷佛变得有趣了。
想想以后自己批阅奏摺时,也能让她在旁红袖添香,岂不快哉?
床上的萧清澜正胡思乱想着,楚茉的声音又脆生生地传了过来。
「有规定一次只能开一个仓吗?」
胡公公直接否认,「是没有,通常是依情况做出不同选择,若一仓不足,可由两仓以上共同承担。」
楚茉一个击掌,「那不就得了!南川县令做的也没错啊,义仓粮米不足,所以开了另外两仓来赈济灾民,这不是很懂得随机应变吗?」
「呃,奴才以为刘刺史的重点在南川县令僭越职权这件事,照理说南川县令开仓前应该先问过刘刺史的……」胡公公不由苦笑起来,这官仓开了就开了,发出去的米粮也拿不回来,刘刺史这是想办南川县令,可不是来讨论官仓的功能。
「不是后来也向他禀报了?事急从权他不懂吗?」
「这个,地方的情况通常很复杂……」
楚茉强忍住不翻白眼,不过却伸出纤指止住了胡公公接下来的话,「我明白我明白,肯定是当地义仓粮米不足的情况有问题,要不就是有人对太仓或常平仓动了什么手脚,这一开仓全揭穿了。刘刺史是地头蛇土霸主,搞不好就是他弄的,所以他先下手为强告了那个南川县令嘛!」她以一副「我有那么傻吗」的表情瞄了胡公公一眼,「我觉得这个南州刺史刘聪问题很大,反倒南川县令我不想惩罚他,我知道怎么批注了。」
「该不会又是……」胡公公胆战心惊地问。
「没错!」楚茉很流利地用朱笔写了几个字。
胡公公不由面容一苦,「昭容又批下『朕知道了』?」
「不然呢?只能用这四个字先将此事按下。唉,你也别这副表情,我看了陛下那么多奏摺,也大概摸清了他的路数,这种案子他不会罚那南川县令的,说不定还会派人偷偷调查刘聪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至于南川县令,顶多为了僭越职权这件事,发个敕书去骂他两句就算了。」楚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可是敕书是要由中书舍人起草,再自门下省发出去吧?你觉得现在的情况能办得到吗?我要是批注这么多字肯定会被揭穿,所以还是朕知道了保险一点,我这样写,说不定还便宜了刘刺史呢!那刘刺史是个聪明的就该摸摸鼻子缩了,否则惹得陛下不高兴让人去查他,他可更麻烦。」
要不是伤口会疼,萧清澜闻言简直想大笑了。他这爱妃明明精明得很,却因为犯懒老爱装傻,现在没办法躲懒了,不就逼出她的聪慧了?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此摺让他来批,也就是先安抚一番刘聪,然后私下派人去查他是否贪渎,至于什么南川县令僭越根本是小事,发个诫约的敕书过去意思意思即可。
她那句「朕知道了」,甚得朕心。
「但你可以婉转些……」胡公公的声音又响起,她这么写未免太直接,显然是在包庇南川县令,可想而知南州刺史会有多生气。
「胡公公啊胡公公,批阅奏摺的是陛下啊!天下最尊贵的人,难道还要怕谁吗?」楚茉可不以为然,萧清澜虽是个好皇帝,平素不会随便对臣子发怒,但身为帝王的霸气他可是一点也不缺。
胡公公不由哑然。
萧清澜却是听得内心直点头,她如今代帝王行事,自然要有帝王的气魄,胡公公身为奴仆,习惯了八面玲珑,那种想要四处讨好的行事风格反倒不是帝王该有的态度。
这楚茉……真的很有意思。萧清澜唇角微勾,原想弄出点动静让他们发现他醒了,但眼下他却决定继续沉默,听听她还有什么令他惊喜的反应。
不一会儿,萧清澜又听到翻阅奏摺的声音,接着是楚茉那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只不过这回带了些怒气。
「胡公公!这什么玩意儿啊?突厥攻势将起,刘大将军年迈,齐王欲代其职征伐突厥,待发敕一下,即刻起行……」她这回真的忍不住拍桌了,陛下天天被这等破烂事扰心,还不气得早生华发真是修养好。「那刘大将军也才四十余岁好不好,哪里年迈了?齐王……今年还未及冠吧?大刀都不知道拿不拿得动,还想上战场?」
「呃,昭容慎言!这应该是牵扯到陛下的家里事……」胡公公听得一身冷汗,这摺子哪里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牵扯到太后、齐王,说不定还有鲁王与陛下的博弈啊!
可惜这等皇室私密,他即使知道也不能讲。
楚茉可没有他那些顾忌,坦率直言道:「不就只有你和我听到,连句实话都不能说了?太后偏心也不是一两天了,这肯定有她的手笔!可是我不想应怎么办?陛下也一定不会应的!」
「所以?」胡公公眉一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别这样看我,这回我不会再批朕知道了,这不是默许吗?」楚茉皱眉苦思,「那句不能用了,我得好好想想……」
她这么说,胡公公反而更提心吊胆,「昭容决定写什么?」
「我决定写『一切照旧』,是不是铿锵有力啊!」楚茉居然自己乐了起来。
胡公公脸都歪到了一边,怀疑地问:「那四个字你临摹过了?」
「当然没有!」她总不可能从几百份奏摺里面去找出这几个字来模仿,胡公公是要有多傻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没好气地说道:「陛下的笔迹龙飞凤舞,我写得潦草一点说不定能混过去。不够气势也没关系,我知道现在外头已经骂声连连,说陛下迟迟不出现是被我缠住了,还怪我都怀孕了还能妖媚惑主。反正陛下都快被说成夜夜笙歌的昏君了,写字一下子气力不足也能解释得过去……」
这会儿不仅胡公公噎着,连刚清醒的萧清澜都觉得一口老血快喷出来,伤口好像又更痛了。
可是这回她却说对了,「一切照旧」那四个字,比起他习惯的长篇大论要来得言简意赅多了,绝对能气得魏太后与齐王跳脚,想到那后果,他居然有些爽快起来。
说不定他以后阅摺也能试试她的精简风格,想按兵不动和稀泥的就批「朕知道了」,不想虚与委蛇的就批「一切照旧」,看能不能弄得那些一天到晚生么蛾子的大臣消停些。
另一头的胡公公再一次欲辩已忘言,楚昭容批阅奏摺看似儿戏,但每一件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就他服侍陛下那么多年的经验,她的想法竟与陛下无比契合。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忍受「朕知道了」,这四个字简直被她用得逆天了!
此时外头传来敲门声,胡公公退了出去,问明事由后又连忙进来。
这会儿他的表情不只是苦,已经是生无可恋,也让床上的萧清澜微微眯起了眼。
「楚昭容,左谏议大夫吕尚在飞霜殿外求见陛下,若陛下不见他就长跪不起,他……他居然直接由京里过来了!」
第十章 代替陛下批奏摺(2)
吕尚长跪在飞霜殿外,一副陛下不出他就不起的态势,四周的宫女、内侍和侍卫居然没一个拿他有办法。
自从女儿被流放后,吕尚便对楚茉恨之入骨,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女儿犯蠢算计他人失败,他只觉得是楚茉迷惑陛下,让陛下失了公允,他好好一个女儿才会弄得如今相隔千里,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