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的亭台楼阁、玉砌雕栏,同样素面朝天,门上甚至还挂上白幡,哀悼先帝比任何人都还用力,彷佛在显示赵家与先帝的关系比别家更紧密,但给外头看是这番作派,屋子里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晚膳用完过了亥时,基本上赵家的人已经灭灯入睡,西安门大街这里一片寂静,寒冷的冬夜,连声野猫野狗的叫声都听不到。
赵府的守卫或许是因为赵家势大,巡逻起来漫不经心,连围墙、角门、狗洞……等等隐蔽之处,陆陆续续钻入了许多黑影他们都没发现。
赵首辅与赵大夫人睡得正熟,突然赵大夫人觉得脸上刺刺的,本能地伸手一拨,却像扎到了针山一样,疼得她痛叫一声,张开了眼睛。
“怎么了……”赵首辅被她惊醒,急忙问道。
“老爷,不知道什么刺到我了……”赵大夫人坐起身察看,但黑灯瞎火的,才想下床点灯,脚又不知踩到什么,被刺得哇哇大叫。
赵首辅原还有些迷糊,被她叫得都清醒了,也跟着下床,但他比赵大夫人还惨,踩到那带刺的东西,直接痛到跌倒,然后他发现自己彷佛跌到了钉床上,浑身被莫名其妙地刺个正着,无论他怎么躲,怎么滚,就是会被刺到,一时之间惨叫连连,体无完肤。
赵大夫人同样被刺得哭叫不休,挣扎着摸向桌上火折,勉强燃亮一看,却在昏暗的火光下看到了满地的黑影,每个黑影都像颗带刺的球,气焰嚣张地在地上快速移动着。
“这……”赵首辅痛得抱头滚到墙角,趁着这点火光猛然一看,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刺猬?怎么会有这么多刺猬!”
同时赵府的二房也不宁静。赵二老爷与小妾正在床上颠鸾倒凤,好不快活,忘情之时小妾的眼光瞄到了头顶的床帐,突然尖叫了一声。
因着这一声尖叫,正在兴头上的赵二老爷吓得偃旗息鼓,气得一脚把小妾踢下床。“叫什么叫?你是怎么侍候的?”
“二爷!有……有老鼠!”小妾裸着身仰倒在地上,手却指着他的头顶。
“怎么可能有老鼠……”赵二老爷嗤了一声,抬头看去,突然床帐上所谓的老鼠飞了下来,闯进帐中,直接盖了他满头满脸,张口便咬。
“啊啊啊……这什么玩意儿……老鼠怎么会飞的,还会咬人……”
赵二老爷捂着脸同样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扒开脸上的老鼠,却又有更多会飞的老鼠由窗外飞了进来,朝着他及小妾飞咬过来。
此时邻间的赵二夫人听到叫声,气得提着灯过来踹开门大骂,“你们两个能小点声吗?淫声浪语地叫给谁听呢……”
然而她话才骂到一半,就看到屋里两个裸身的狗男女浑身被诸多黑影缠住,她连忙将灯往房内一举,也跟着尖叫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蝙蝠啊啊啊啊啊——”
大房与二房遭难的同时,三房亦未幸免。
赵三夫人已经就寝,但赵三老爷还在赏玩着珍藏的文玩核桃。当他痴迷地玩转着手上的狮子头核桃,突然一道影子闪过,将他手上的核桃抢了去。
赵三老爷傻了一下,连忙左顾右盼,看是谁如此大胆,却见到多宝桶上坐着一只猴子,而他方才赏玩的核桃就在猴子手上。
那猴子甚至把核桃放到嘴里咬,似乎想咬出里面的果仁。
赵三爷大惊失色地扑了过去想抢回来,失声大骂道:“泼猴!那不能咬!还我的核桃来!”
然而猴子可比他灵敏多了,在多宝桶上窜下跳的,不时还拿架子上的瓷器摆设等等扔向赵三老爷,砸得他痛不欲生,甚至其中一个玉如意飞过来时,直接将赵三老爷敲得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
此时床上的赵三夫人也被吵醒,才一张眼坐起来什么都还来不及问,一个青花瓷花瓶已经砸向她的脑袋,让她脑际一疼,血流如注的倒回去。
三房的屋子里,已成了猴子的天下。
赵老夫人的房间就更别说了,平时浅眠的她一点动静就醒,这次三房人一起鬼哭神嚎般的尖叫,她老人家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
“青玉!青玉!”她唤着大婢女的名字,但迟迟没有人来,她索性下了床,披上披风,决定自己出去看看。
然而才开了房门,却见一头银白色的巨狼威风凛凛地站在她的房门口,一见到她就发出一声嚎叫,然后那发着光的眼幽幽地盯着她。
赵老夫人只来得及唉哟一声,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主子们都惨遭各种动物攻击,更别说下人们。
这一个晚上,赵家的奴仆们发现自家养的动物们都疯了,马儿逃出马康,见到人就踢,挡它路就咬;后院养的鸡居然像老鹰一样飞出来,对着每一个想抓鸡的人又啄又抓;府里还有一些骡子、驴、山羊、牛什么的,全造了反,在花园里狂奔,不知撞倒踩过了多少个人。
“快逃啊!快逃啊!”下人们慌不择路,有的直接开了赵府的侧门、角门之类的逃了出去,有的翻墙,有的甚至跳下了水湾之中。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宵小发现赵府门户大开,在偷偷观察一阵后,居然跑进去偷盗,一传十十传百,京城里的梁上君子在这天晚上有空的都进来光顾了一下。
清晨,那些动物们不知何时散去了,甚至连赵府自家养的也都逃逸无踪。
当赵首辅狼狈不堪地由正院几乎是爬着出来,看到府里一片狼藉,人人身上伤痕累累,府中财物被偷走了不少,他一个气血攻心,又昏了第二次。
这个晚上赵府受到的攻击,在京兆府衙门成了一个悬案。
在京城南面外城,正阳桥大街西面有一个蔡家胡同,原本是一个蔡姓富商所居之地,之后蔡家迁移,但蔡家胡同仍旧以此为名,成了百姓散居之处。
蔡家胡同里有一整排连栋的小平房,一半是民居,一半是店铺,卖些杂什布匹、汤面馒头等物,来往客人几乎都是邻里,彼此相熟,没什么纠纷,所以在龙蛇混杂的南外城治安算是不错。
没有人知道,蔡家胡同这一排民居,都是华惟深私人的产业,与锦衣卫无关,而这里的百姓也大部分都是他暗中的势力,替他收集京城内外各项消息。
他将玉衡及摇光派至宫里保护小雪,开阳留在凤翔侯府监督,天璇因为善模仿笔迹借给了福子渊,天枢则继续替他坐镇锦衣卫。
虽然华惟深的指挥使职务被拔了,但没有交接之前,人人还是以他为首,而没人知道天枢与他的关系,天枢依旧是铁打不动的二把手。剩下的天机、天权,这阵子就是暗中替华惟深在京中做各种安排。
原来在先帝福康年驾崩前,华惟深屡次求见未果,又察觉了皇宫侍卫各种诡异的人员变动,知道不久后京中必然出大事,于是心里有数的化明为暗。
果然在先帝崩殂的那日,若不是他事先安排了锦衣卫、虎贲卫及羽林卫保护那些与赵家及五皇子对立的官员,只怕当下就会血流成河。
如今这种各方妥协之下的结果,也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赵家居然无耻如斯,把迎回元熙真人一事栽到他头上,将他扭曲成毒害先帝的主谋之一。如今全城缉捕他,他倒不好光明正大的重新出现,只能继续潜伏。
月黑风高之下,天机默默地翻入了蔡家胡同的一处民宅,进了后宅的东厢房,来到了华惟深面前。
华惟深端坐案后,沉凝看着手中各方传来的消息。
天机目光瞬了一瞬,只觉自家主子即使落难,仍然一派眉清目朗、英姿勃发,坐在那儿贵气浑然天成,位在破落民居或奢华侯府根本没差。
天机的态度更加恭谨,把得来的消息仔细梳理好后,方禀告道:“……赵府昨日不知招惹了什么,闹了个鸡飞狗跳,几乎全府上下无一幸免,个个伤痕累累,城中宵小见赵府夜不闭户便进入偷窃,赵府损失惨重。赵首辅向内阁请了假,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就不知是伤的还是气的。”
华惟深听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那些宵小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天机表情不变,没啥诚意地一揖,“属下认错。”就是他去挑拨的。
“你何错之有?没找人顺带放把火已经是仁慈了。”华惟深冷笑。“那么大手笔动了赵府,可查出是谁干的?”
天机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露出了一丝古怪。“赵府的人讳莫如深,属下暂时打听不出来,抓来了赵府逃出的婆子拷问,那婆子莫不是疯了,居然说没有人闯入赵府,自己的伤是让府里的马给踢了……”
华惟深眯起眼,心中微微一凛,敢与如日中天的赵府正面杠上,让他们吃了大亏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会有多大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