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郁没再问,虹袂也没兴致揭露太多过往,突然,气氛就这么静悄下来。
“咳。”倏地将身子趴在桌上,侧着脸瞧她,杨崇郁一脸正经,“我有个叔叔家早八百年就全家移民到意大利去了,他们只生了个女儿,我那表妹身体不太好,大家都宝贝她,也一直不让她出去跟外头的孩子们玩,所以不管搬到哪儿,她向来都没有朋友,你想不想去外头住一段时间?”
“意大利?”
“嗯,他们住在弗罗伦斯,听说去年才在PonteVeccgio开了间珠宝店,纯粹是玩票性质,因为我婶婶很喜欢那些金亮亮的首饰,整天把玩得乐此不疲,我叔叔就干脆花点钱张罗间铺子,让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整天窝在那些珠宝里。喂,有没有意思出去散散心?他们人很不错,不像我这么坏,而且,那儿的环境保证你会爱死。”
杨崇郁解释着,重点是,这样一来,有人可以帮她照料小袂,她在苦窑里也可以蹲得安心一些,好怕小袂这个闷葫芦,一出去后就消失得不见踪影,那她出去后怎么找人哪?
“这……”虹袂有些犹豫。
“这呀那的,你担那么多心干么?安啦,他们不擅长欺负人的,况且,只再半年我就自由了,到时侯我会飞过去陪你的。”
“妥当吗?”虹袂思索着,眉儿又不自觉地颦紧了,这辈子,实在是不想再欠任何人恩情了。
“少呆了,你以为这事只有你得到好处?哈,等着瞧好了,我老爸跟老妈听到这消息铁定会乐得合不拢嘴,他们早就想将我赶到意大利去,以免继续留在台湾碍他们的眼、丢他们的脸。”
“他们没那么坏。”虹袂提醒道,只不过,他们的教育方式确实是过于溺爱了些。
“是呀,除了没时间陪我,他们的确是对我不赖,拼了命的赚钱让我尽情的花个痛快……”
“别怨他们,他们也是因为想让你过舒适的生活。”
“我才没那闲工夫怨他们,况且,我们出去的一切事项还得靠他们打点哩。”撇撇嘴,杨崇郁忽地瞪着她,“少扯开话题,你到底决定好了没?”
“呃……”
“怪哉,你什么时侯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想不想就一句话,有什么好烦恼的,去不去?”
“去!”虹袂不再犹豫地回答,无论前头等着她的是什么境遇,如今的她,也只能往前走了。
???
杨崇郁的爸爸派了辆车送虹袂到机场。
手里紧捏着单程机票,背着背包,就在提前假释出狱的当天,形单影只的虹袂独自一人飞往意大利,一个遥远且陌生的国度。
临行前,她杵立在机场大厅半晌,心中鼓着胆怯与犹豫,却终究捺不住胸口汹涌袭上的思念,她奔向大厅角落的公用电话,微颤的手拨了组电话号码,听着对方传来低沉且熟悉的,是爸爸……是爸爸的声音。
紧咬住唇,她差点止不住汹涌狂逸的呜咽,而后传进耳朵里的,是妈妈的声音,她听到他们在嘀咕是否接到了人家乱拨的无聊电话,握着话筒的手捉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然后,他们停止了交谈、挂上了电话,也将彼此间的牵系划上了句点。
胸口纠结着刺痛,她好想再拨第二通,好想、好想,好想能再开口喊一声爸爸妈妈,好想看看性子朗拓不羁的小哥,美丽大方的遥遥,还有……他。
手中的劲力愈握愈紧,听着话筒里规律的嘟嘟声,沁凉的泪水缓缓落下了颊,这样也好,毕竟,她已经决定要跟他们断绝牵系了,不是吗?
???
同一天,临时接到虹袂假释的消息,赶去接人的薄傲却差点崩溃。
今天,是袂袂出狱的日子;今天,是他们可以重续缘分的日子;今天,是袂袂回家的日子,爸妈他们正在家里引首期盼呢!
袂袂一再地拒绝会面,这份气馁与挫败一直深埋在心,隔着少年监狱那道又厚又高的墙,墙里墙外的人都在挨着痛苦。
两年了,每一次踏进那座大门时,莫不企盼袂袂能回心转意,心怜他们想探见她丁点成长的各丝迹象及渴望,谁知道她竟真的狠下了心,存心将与薄家的牵系完全剥离。
是吗?袂袂真能那么狠心?这十几年来的纠葛她真能斩尽挥净?他不信,也有些恼,不过,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出了那道大门,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追究了。
一心一意,只渴望能在见到她的时侯,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再也不让她受任何苦楚,每每,想到这儿,薄傲就忍不住心神激昂。
究竟,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用上了多少的意志力,不想、不敢去计较等待的日子有多长、多艰辛,所有的希望,他全都投注在今天,只盼对大家来说,今天能有个重新的开始。
可是,怎么也没料到,迟了两个钟头,他的希望却整个被击碎了,两个钟头世界骤然产生剧变。
蹒跚地走出那道隔开他们两年的大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了车,是怎么连车带人毫发无伤的开回台北,像是体内装有引导功能,恍惚中,薄傲已将车子平稳的驶进车库,拉开车门,迈向屋内的长腿踩得沉重,肩头,塌着浓浓的萧索。
僵滞的手才触到门把,大门已在蓦然间被拉开,几张绽着粲笑的脸庞争相窜进他的视线里。
“小傲,你回来了。”薄忠霖亮着喜悦光芒的眸子没仔细瞧他,只焦急地逡巡着他的身后,“袂袂你回……”怎么没人?!
“咦,怎么没人?小傲,袂袂她人呢?”徐佳洁的脖子也拉得长长的。
除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能回答什么。
“大哥,你没接到人?可是那个江小姐不是说她今天假释吗?”薄遥也急了。
凝窒的脑袋点了点,薄傲依旧无语。
屋内的快乐陡然降了几度,诧异浮现在几双神似的眼底。
“那……”
“既然袂袂出狱了,那她人呢?”
“我赶到时,她已然走了。”
“走了?可是,我们没等到她呀……”话未尽,徐佳洁倒抽了口气,“袂袂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呢?
“我回房了。”干涩的嗓音透露着感情的死寂,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薄傲静静地走向楼梯。
袂袂的避而不见,不只他,家人全都难过,他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自己该隐藏心底的悸痛,好好安抚伤心的爸妈及遥遥,可是,疲累的心,已恍如木,再无多余的精力跟他们提及这一团乱态。
无论他用多低调、多持平的情绪面对这一切,事实就是事实,怎么也无法粉饰袂袂决心跟他们划上句点的决心。
经过酒柜时,薄傲长臂一展,席卷了几瓶未开封的酒,今天晚上,他决定要好好放纵自己的任性。
“小傲!”
“算了,小洁。”悄悄地扣住老婆的手,薄忠霖的眼写着不舍,“让他去吧!”如果喝个烂醉能让小傲心情好一些,了宁愿小傲今晚醉得不省人事。
这段时间,虽然小傲仍习惯将事情往心底掩藏,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已经压抑得过长、过沉了,实在是该有个管道好好发泄一番才是,还来不及担心袂袂的下落,他们可能得先担心起小傲来了。
“可是,我好担心。”
“没用的,除非小傲自己能勘破,唉!还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快点将袂袂找出来……”
“爸,袂袂为什么不肯回家?”薄傲忍不住问,这个摆在心里很久、很久了,她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但是,只因为知道了自己是养女,所以袂袂想跟里功分界限?她不相信,打死她也不相信,袂袂不是那种人呀!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也已经太迟了。”薄忠霖无奈地望着女儿,“遥遥,你找袂袂她同学聊聊,看她有没有跟她们联络。”明知道可能性不高,但好歹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能逮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好运道。
“我会的,只是你们也了解袂袂的个性,如果她真有心要躲……”薄遥哀伤的眸子望着他们,“为什么她不肯回家?”
“或许,除了知道自己是养女外,她也很难过小傲这几年为对她的疏离吧!”薄忠霖感叹地道,想想,他们也有错,即使是乐见其成,也不该那么性急的插手管事,顺其自然不好吗?若是有缘,时侯到了,缘分自然将他们系在一块儿的,怎么也没料到……唉!错了一步棋,整盘皆输,“你也知道,袂袂一向就爱腻着他。”
“大哥也很在乎她呀。”
“谁知道呀!小傲那孩子老将心事隐藏得那么好,别说袂袂瞧不清他的感情,连我们都真以为他对袂袂无心,也死了这条心,直到袂袂出了事,才知道他早就将她搁在心里了。”
“啧,怎么可能。”秀眉微拧,她眯起了眼,“我还以为因为你们已经跟大哥聊开了,所以这几年他才会将全副精力都投注在工作上,拼命赚钱,为的就是以后能让袂袂过舒舒服服的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