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是一盘小巧玲珑可爱的粉色透花糍,旁边还缀着一朵犹带露珠的美丽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芳菲艳艳,幽幽沁香……
底下压着一张小笺,优雅清俊墨字上写着——
吾心天下无双艳,汝占人间第一香。
她呆住了,好半天后忍不住嗷地哭了出来。
……妈妈呀他这是犯规啊啊啊啊啊!
第17章(2)
早朝。
颤颤巍巍的御史台陈老大人迫不及待手持笏板,出列狠狠地告了李衡一状。
——从大理寺这几年来不合规矩,堂堂大理寺寺卿不顾身分,屡屡亲自查案,将九卿地位置于何地……到此次大理寺仵作居然杀人剥去面皮,其手段之残忍泯灭人性,李寺卿身为上官,就不该为此负责吗?
文武百官列队之中,自也有为李衡说话的……也有曾被李衡公正严明,判罪拘拿了贪渎犯案亲友的官员,趁机落井下石一报当年之仇……更有冷眼旁观清楚李衡在圣人心中的重量,故而在一旁打圆场的……
一时间,整个大殿上闹哄哄吵得跟西市没两样。
圣人居高临下俯瞰这一切,眼角冷色越来越深。
“本将军不同意!”裴大将军脸色难看,横了这些只会满口之乎者也的文官一眼,冷哼道。“李寺卿接掌大理寺五年来,破了多少奇案悬案,怎可因为一个小小的仵作就牵连到他身上?”
“若李大人当真这般厉害,又怎会连有柳仵作这样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潜伏在大理寺却犹不知?”蜀王一系的吏部罗左侍郎忍不住高声道,“外能解悬案,内却不能辖部属,李大人继续坐这寺卿之职,就不觉得愧对于心、无法服众吗?”
李衡身穿九卿紫衣官袍,高大端肃,淡然道:“罗侍郎此话听着有理,本官也从未说过凶手出自大理寺,我身为大理寺卿就没有半点失察之责,有圣人在上,有大唐律为据,治下失察按轻重之罚,该如何,便如何,本官自当领受——难道罗侍郎怀疑圣人会处事不公、有失圣裁吗?”
罗侍郎瞬间冷汗冒了出来。“你、你胡说!本官岂敢质疑圣人……”
“罗侍郎身为从四品官员,对上从三品大理寺卿并衔从二品太子少师,一口一个‘本官’,一声‘你’字都指到李某鼻尖上来了,这算不算言行失礼不当,是不是眼中没有官场伦理尊卑?还是觉得咆哮大殿,惊扰圣人也属理所应当?”李衡语气清冷优雅,却字字直戳人心。
罗侍郎登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猛然对着上首的圣人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浑身哆嗦。
圣人本来神情阴冷愠怒,听到此处险些笑了出来。
这孩子……
不愧是朕的玉衡郎啊,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亏又倒扣回那些个脑子拎不清的混帐犊子头上去,甚好、甚好。
圣人眉眼舒展,挪了挪动坐姿,惬意愉悦地瞧着“热闹”。
“圣人……圣人明监,微臣、微臣万万没有那个意思啊……”罗侍郎两股颤颤,拼命解释告饶。
陈老大人见罗侍郎这般狼狈又不堪入目的丑态,气得灰胡子直喷飞,昂然对圣人持笏拱手道:“圣人,李寺卿巧言狡辩,转移话题,这岂不是也视朝堂于无物?”
其他站队的官员也纷纷吵嚷——
“李寺卿大人知法犯法,难道就不该罚吗?”
“——大理寺和刑部同为国之律法重器,如今大理寺卿这般行事令人不服,刑部尚书却至今无半句话,莫不是因着姻亲关系就想循私?”户部右侍郎简越之语气温吞,却是绵里藏针。
此话一出,素来正直威严的刑部司徒尚书简直要气笑了。
“本官要说什么?尔等就跟坊间吵架斗嘴、胡搅蛮缠的婆子们没两样,这还像是我大唐为主分忧、为民造福的官员吗?你们索性个个剥了这身官皮,到菜市大街上嚷嚷个痛快!”
被讽刺的官员们脸先是涨红,随即气咻咻七嘴八舌的辩驳起来。
“够了!”圣人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眯起眼。“玉衡说得对,朕还在这儿,你们个个咆哮大殿,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连忙急急跪下——
“圣人息怒!臣等知错了。”
圣人搓了搓指间的汉玉扳指,面无表情地道:“尔等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就是为了拿来在朝上攻讦忠臣良将的吗?”
心中有鬼的官员们头垂得更低,豆大冷汗频落,却也暗暗懊恼愤然……
怎么拿住了这样确凿的把柄,圣人却还是对李衡宠信有加,没有半分帝王多疑的迹象?
若换作是旁人,恐怕早挨了圣人的一记窝心脚了……
这些官员虽知圣人对李衡一向信重有加,却不知李衡几乎是圣人手把手带大的,跟在圣人身边的辰光甚至比太子还要多。
在圣人心中,自己对玉衡这亦父亦师亦友的多年情分,又岂是这些个心怀鬼胎、人人腹中皆有一本私帐的官员可比得?
李衡从来就信任他这个圣人,也从未对他有过半分隐瞒……一番丹心赤诚相待,他这个圣人“师父”又怎么可能会令其失望?
……而此刻见圣人发怒,在朝中从来公正不偏不倚与李衡素来理念契合的文武官员们,也趁机为李衡说话。
“禀圣人,李寺卿五年来管理大理寺,方方面面的功绩有目共睹,若单凭一个仵作杀人案就要扯到上官头上去,那是不是六部都该比照办理?难道御史台前两年林御史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的罪过,也要请陈老大人出来负责吗?世上焉有此理?”
中书令周老大人白发苍苍精神矍铄,慢吞吞地禀道,并不忘挑衅地瞥了陈老大人一眼。
“周大人你——”陈老大人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你这是诡辩,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陈大人,为人处事可不能有两种标准,否则立身不正,哪里有资格抨击他人?”周老大人和这个冥顽固执的陈老头子斗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怎么捅刀最好用。
“你——你——这是谬论!是胡扯!”
“好说好说,不过是师法陈大人罢了。”
陈老大人被气得差点当场脑卒中(中风)!
圣人憋着噗哧出声的冲动,在瞄见一旁神色恭谨做专心聆听状的李衡后,再忍不住笑骂道:“你小子戏也该看够了,还不快些说说正事?瞧今日……都闹成什么样儿了?”
圣人语气听着像是在骂人,却满满掩不住的疼惜和护短,不只文武百官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就连始终静静坐在下首副座的太子,都默默向李衡投去一个哀怨的小眼神。
——这人比人,果然气死人呢!
前几年也开始上朝参与政事的三皇子骆王目光闪过一丝幽光,而后低下头去,弹了弹衣摆上看不见的灰尘。
裴大将军则是露出笑容,望着李衡。
“回圣人,微臣确有要事禀奏。”李衡恭敬地持笏道:“此骇人听闻剥皮案,凶手柳原已落网,臣适才收到大理寺卢少卿递送进来的口供,连同臣所书奏折,一并上呈圣人御览。”
“呈上来。”
“喏!”
王公公忙拾阶而下,双手接过后急急碎步而上,躬身呈与圣人。
“你也且说来。”圣人展开了奏折。
“微臣领命。”李衡高大身段玉立如劲竹似青松,先向圣人拱手行礼,而后环视文武百官,朗声道:“此桩剥皮案凶手,为大理寺仵作柳原,原籍河东道云州,后为河东道潞州上党郡上党县仵作,仵作本是家族行当,可柳原却是师承上党郡吴老仵作,于验尸一道上颇有天赋,是以入行短短六年,便协助侦破二十一桩案件。”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李衡为何要从凶手六年前的经历说起?
“三年前,因其出色的验尸本事,由河东道刺史举荐入大理寺。”他顿了一顿,淡淡道:“我审阅过他二十桩案件的验尸格,也觉此人技艺了得,大理寺调查过他的身家清白无误后,便允其上任。”
“——所以李大人这是承认了,人是你录取的了?”吏部左侍郎逮着了机会,梗着脖子直声道。
“是,人是我录取的。”他神情坦然,温和地道:“我若有未卜先知之能,知晓他三年后会犯下此等残忍凶案,我自然是不会录用他的。”
李衡语气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乏一丝感慨怅然。
可这话也让众人无话可说……
确实,人又非神仙,如何能掐指一算,预知谁几年后会大变样,起了坏心动手杀人?
这天下千千万万事,又有谁能一桩桩一件件都提防得了的?
陈老大人愤然的神情也有了一抹若有所思,气鼓鼓剧烈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平抚许多,只不过面上还是板着,倒像是在同谁生闷气。
“玉衡,你只管继续道来。”圣人已然看完了奏折和口供,挺直了龙躯,一副等着给谁——大家都知道是谁——撑腰的王霸姿态。“朕都不怪你,想来……众卿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