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我自己也很怕,”她不断吸鼻子,眼泪就是管不住地滚落下来,被他的指尖怜惜不舍地轻轻拭去。“怕自己消失,怕害你难过,我还怕就算我们可以长久在一起,你要是哪天按照世俗惯例三妻四妾,我又该怎么办?我家那边律法是一夫一妻制,但这里不是我家,这是大唐——”
他深邃黑眸里盛满心疼之色,也隐隐有水光,听到此处却忍不住失笑。“谁说大唐郎君就该得人人三妻四妾了?当年房相也唯有卢夫人一妻,若已今朝而论,我姨父司徒尚书后院之中亦只有我姨母一人。夫妻扶持,恩爱逾恒,又如何能容得第三人?”
曹照照听得双目发亮,兴奋激动喜悦溢满眉眼之间,都有些结巴了。“真……真哒?你真这么想?”
“在你心中,我像是那等贪图颜色左拥右抱之人?”李衡凝视着她,叹了口气。
她又惊又喜,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纠结了好久的心结之一,根本就是胡思乱想庸人自扰……见他神色间有一丝隐隐伤心,她心一突,顿时深感愧疚了起来。
“那个……我当然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她伸手捧起了他英俊苍白的脸庞,眼巴巴儿闪动着真诚之光,“我,我不是针对你啊,真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没有安全感。”
他一怔。
“而且你太优秀了,长相俊美,家世傲人,位高权重,身材又好,”她一项项扳手指数算,算得太专心,完全没注意到他失血苍白的面容浮起了一抹赧然的红晕。“——你表妹说的也没错,我们俩在身分长相上确实很不般配。”
他的脸红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懊恼之色。“司徒表妹是几时对你说过这样荒谬之言的?”
“半年以上了吧!”曹照照耸耸肩,跟他的气急败坏相比,反到淡定许多。“也没啥啦,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是有点难过,也很不服气,但是我这种有事业的女人,她不懂得欣赏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他知道她素来豁达,胸有丘壑,但这不代表就应该容忍他的表妹待她如此轻蔑不敬。
李衡脸色一沉,严肃凛冽了起来。“我会让司徒表妹向你道歉。”
“呃,这倒也不用,”她挠挠头。“你们毕竟是亲戚,而且她除了叫嚣两句,别的也伤不到我,我只要神经粗一点,不拿它当回事就没这回事,她也不是我婆婆,我得每天对她晨昏定省早晚请安的……等等,那个……你娘好相处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画风熊熊跳得这么快,可等反应过来后,不由大喜。“——你答应嫁我为妻了?”
她有些愕然。“年轻人,你跳拍得也挺快的啊,你又还没跟我求亲,我们也没有这么快要谈婚论嫁吧?”
……不过小脸莫名又悄悄红起来是怎么回事呀哎哟喂?
曹照照强抑下想伸手帮脸颊扇风的冲动,清了清喉咙,假装镇定地仰望着他。
“你刚刚问起我娘好不好相处了,而且还提到婆婆二字。”他只是胸口受伤,又不是脑子受伤。
“就……话赶话,随口问问。”她嘴硬,笑嘻嘻道,“我还能问你爹好不好相处呢!”
“我爹不好相处,十分顽固。”他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快。
曹照照心一跳,正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住的同时,忽然听得他慢条斯理含笑接续道——
“但他听我娘的,我娘好相处。”他认真地道:“而且,我比我娘更好相处。”
她心脏就这样搭云霄飞车一下子坠低一下子飙高,差点就想去找降血压的药吃吃了……
回过神来后,曹照照忍不住火大了,气鼓鼓瞪着他。“李公子,耍嘴皮子很好玩逆?”
李衡低声笑了,满眼尽是温柔。“逗你,才好玩。”
她一腔火气瞬间跑光光,又开始羞涩结巴起来。“什、什么呀……”
“照照,嫁我为妻好吗?”他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小脸,目光专注,恍似漫天星河倒映其间……而他眼里只有她。
她不自禁痴痴地仰望着他,刹那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奇异地安静了下来,耳畔心里,只有他和自己怦然如擂鼓的心跳声……
“如果哪天我身不由己又回去了,你真的会想尽办法来找我吗?”
“我会。”
“如果找不到呢?你会忘了我吗?会恨我吗?”
“你呢?你可会忘了我,会恨我无能为力留不住你,会后悔遇见我吗?”
她哽咽,低声道:“我不会。”
他俯下头,噙泪深深地吻住了她。“我也不会。”
长安东市某处宅邸内。
“……李衡果然查到了广义渠地渠之中的暗仓。”一个黑衣人半跪于地,拱手禀道。
“也是时候了。”上首男人隐没在光影之内,大手执壶,缓缓为一盆单薄如纱、艳丽如阳的花朵注入净水。“半个月后便是牡丹宴,蜀王仪仗一行走到哪里了?”
“回主人,蜀王十日后即可进京。”黑衣人压低声音道:“周长史飞鸽传信来,朝廷于小汤村开采铜铁二矿运回的车队其中十数车,果然在恶狼山遭蜀王人马伪装山匪劫走……关内道节度使卢麟闻变已派出兵马追捕中。”
“恶狼山也属卢麟管辖领地之内,只不过卢麟的线报也太快了。”上首男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冷笑。“李衡,想必他在回京之前,已经和卢麟通过气了。”
“主人,李衡咬得太紧了,处处与我们为敌,为何不索性要了他的性命,以绝后患?”
“李衡目前还死不得。”上首男人指尖轻轻抚过面前的米囊花。“我筹划了这么多年,布下这么多条线,还要仗着他的破案天赋一一‘找出真相’,他是圣人在这世上少数最为信重的人之一,但凡自他口中说出的,圣人自然深信不疑。”
“属下明白了。”
“况且,”上首男人停下抚触花瓣的动作,嗓音阴沉了一瞬。“陇西李氏部曲(家兵)驰名天下,入大理寺这是非之地五年来,李衡身边只不过带着三名高手,就避过无数次狙杀,一旦大动作惊动了陇西李氏,光是京师潜伏的这一支李氏部曲,就不是容易对付的……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万万不可徒增麻烦。”
黑衣人听得一头冷汗。“是属下见识浅薄愚鲁,请主人恕罪!”
“京师李氏部曲这些年来唯一一次现世,便是二十年前沈阳王叛乱,长安动荡,为护少主李衡安危而倾巢而出。”上首男人目光锐利狠戾,隐隐有一丝不情愿的惊悸。“我亲眼所见,当时乱军杀红了眼,趁机劫杀东市名门贵胄高官宅邸……那支人数不下一千人的甲胄乱军,却在攻进李府后半个时辰,一千具尸首整整齐齐出现在朱雀大街上。”
饶是身为死士首领,多年来手中染血无数的黑衣人也不自觉浑身寒毛直竖……
陇西李氏,竟有这等深不可测的骇人底蕴?
“李衡此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他拼得鱼死网破。”上首男人嗓音冷沉了下来。“况且,还有圣人。”
“属下明白,必遵主人之令,不敢擅自妄动。”
“你跟了我多年,自然知道我一心盼着的是什么?”上首男人喃喃,令人无法逼视的威严煞气下,极力压抑着的是蠢蠢欲动的、即将得偿所愿的愉悦癫狂。“……二十年了,我苦心孤诣筹谋了二十年,此番,所有人将会助我一举将我儿送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恭贺主人和小主人千秋大业即将功成!”忠心耿耿的黑衣人亦是目光狂热喜悦地重重下拜。
“好,好,哈哈哈哈!”上首男人抚掌大笑,只觉压抑了二十多年的苦闷不甘愤恨和渴求,终于看到了扬眉吐气睥睨天下的一日。“待我儿登顶,爱将当记首功,可为掌一方军政兵钱之节度使!”
“谢主人隆恩厚赐!”黑衣人大喜过望,心悦诚服地磕了个响头。
第19章(1)
阿郎受伤,李府中本是人心惶惶忧心不已,就算撇开陇西李氏祖宅那头不提,光是消息若传到圣人耳中,只怕全府上下都逃不了重重责罚。
况且阿郎是众人的主心骨,伤了阿郎,那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
曹照照忽然发现,怎么就连大膳房的大娘们个个都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相较之下,她在当天晚上担心难过了一会儿,就被他安抚摸头表白兼求婚,就乐得晕呼呼,到隔天早上还在傻笑。
也是因为在她强烈要求下,他还是给她看了伤口,那刀伤整整五寸长,看着令人心惊,上头洒满最好的金创药,血是已经止住了,但不难想见当时的凶险。
不过对于在外科急诊看过许多车祸断手断脚断肋骨的血肉模糊伤患,曹照照看完他的伤,反倒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