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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地窖却比正房更大、更亮,光线自上方湖水透入,照亮整间屋子,进来后有丝丝凉意,仲夏之际,这里是比任何地方更好的去处,难得的是里头非但不潮湿,还异常干爽,里头摆满架子、井然有序地,每个架子上放着大大小小不同尺寸的木箱,与今日从山上挖出的那口很像。

  他先从步袋里取出凤形金步摇以及荷包,小心翼翼地收入一口长箱中,长箱里的东西很杂,有绣花鞋、蠲子、玉簪、甚至是用绳子编成环结,全是女人之物。

  紧接着他将金锭、宝石分门别类收拾好,打开匣子,随手抽出几张银票,再从大木箱中挑出一幅画,最后走入甬道,回到房间,再从山洞里走到隔壁宅院。

  没有多久功夫,阿白负起一口木箱,石铆、席隽主仆二人踏月而行,最终敲开恭王府大门。

  什么?耳朵坏了吧?对,是听错,肯定是听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江呈勳不确定地再问一次。「阿隽,你是说……」

  他已经哀求过几百次,但席隽宁可和石铆窝在那个旧宅子里,打死不肯搬进王府,可是今晚他居然说……

  「阿隽,你再说一遍好不好?」身为王爷,这口气够卑微的了。

  「我决定搬过来,暂时的。」席隽顺他心意。

  「太好了,谢谢阿隽,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不会让我孤军奋斗,我就知道你最重义气,最看重我这个朋友,我就知道……」

  「停!」他阻止江呈勳的过度激动。「明天我去接柳婧舒。」

  「啥?柳婧舒?是谁?」这跟他们的上一个话题……有关系?

  「给瑛哥儿请的启蒙师傅。」

  哦,想起来了,那个很会做菜的小姑娘。

  林嬷嬷「病了」,这病时好时坏,让她想往外传点事儿都心有余力不足,回府后他雷厉风行,将江瑛身边的丫头小厮换过一轮,之后也没再多问上几句,一时间竟将给他请启蒙先生的事儿给忘记。

  「你要为瑛哥儿特地跑一趟柳姑娘家?不必麻烦,我派人去就行。」感觉有点怪怪的,身为亲爹,他对瑛哥儿都没有阿隽上心。

  「不,我亲自去。」

  「为啥?」他不解。

  席隽扬眉一笑,如银瓶乍破、如烟火绽放,瞬间那张普通到无与伦比的脸庞,居然俊朗起来。

  天,阿隽就该多笑啊,他这一笑,还怕没有大姑娘小媳妇爱上他。

  「因为她将是我的媳妇。」

  「什么?再说一次,我没听清楚。」他夸张地挖挖耳朵,阿隽说的和他理解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她将会是我的妻子。」一个字、一个字,他咬得无比笃定,咬得连他的心也踏实了。

  所以阿隽进王府不是仗义相助,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而是为了追妻大计?那、那……那他算什么?不要啦,阿隽最重要的人是他,不是外面的狐狸精啦!

  「怎么可能,你不说那天之前你们没见过面?怎会在短短几天之内……是你把人给勾上?还是她把你给勾了?」他诧异极了。

  还以为阿隽天生倒楣,长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这辈子想被女人看上眼,有很大程度的困难。害他为阿隽的「身体需求」操碎了心,不时领他到各大青楼走走,没想到表现得冷心冷情、对女人不上心的他,居然……人不可貌相。

  席隽轻嗤一声,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什么?我想的全是正经事儿。阿隽听我两句,成亲不是坏事,男人嘛,总得有后代才能同先祖交代,所以你的婚事本王包了,谁都不能同我抢。

  「但阿隽千千万万要记得,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们可是生死之交,欷血为盟、拜过把子的,你万万不能见色忘友,让柳姑娘凌驾在我之上。」

  事情总有先来后到,阿隽和他相识在前,和柳姑娘相知在后,他必须要更重要。他觑幼稚的江呈勳一眼,那表情、那话怎地那么瞥扭?竟还委屈上了?「警告你,婧舒来了之后,你别胡说八道,要是把人吓跑唯你是问。」

  「蛤?护得这么厉害,我啥都还没做呢,就要唯我是问了?呜……阿隽变心了。」

  「别演,有戏本,拿去皇帝跟前演去。」

  阿隽又丢白眼?丢得他好伤心。

  江呈勳努力回想柳婧舒的模样,她的相貌不过是清妍秀丽,比起自己花了大把银子往阿隽床上送又被踢下床的头牌姑娘,完全不能比啊,怎就看重成这副德性?莫非是天雷勾动地火,烧得连魂魄都没啦?

  他举双手投降。「行行行,能做啥、不能做啥,你说了算。」

  「她来之后就会住下,原本说好一月四天,现在改成每月休四天,月银得重计,五十两吧,这笔银子从我这里出。」

  「本王无德无才,啥都无,就是金银多得堆满仓库,银子自然是府里支。」说到钱,他的自信油然而生。

  席隽道:「给她备一间屋子,离我住的屋子近些。」

  「我懂,最好是一出门就会碰上,最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最好是……呵呵呵,同一个

  屋檐下,夜半偷香既顺道又方便?」

  说到最后,他咯咯笑个不停,笑得席隽耳朵泛红,眼睛无处摆动。

  「把你的龌龊念头收起来。」

  江呈勳笑得越发起劲啦,又道:「我说错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阿隽不必说,我懂、我都懂,谁让我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呢。」

  近水楼台……这念头没比前一个干净多少,但他没丢白眼、没反驳,于是看在江呈勳眼里就叫默认。

  看着江呈勳暧昧到令人抓狂的表情,他投降了,说道:「算了,把我们都安排在兰芷院。」

  「兰芷院?那里太小,要不要换个大点儿的院子?」

  「不必了,我喜欢那里。」

  这倒是,也不明白阿隽怎会对那院子情有独钟,每次过来小住,总挑那处。「行,还有什么吩咐?我定为阿隽办到,谁让我们情义比天高呢。」

  又来?席隽实在拿他没办法。「没别的,这个送你!」

  他把挑选的图画递给江呈勳,动作带着几分生硬,莫怪他,不懂巴结的人正在学习巴结,对于不熟悉的行为自然有些生硬。

  「果然是好兄弟,知道我就喜欢这个。」江呈勳慢慢将图打开,在看见上面的落印时猛然倒抽气。「你、你……你怎么会有这张图?这是失传已久、裘道洪的〈邱江夜雨〉图啊!」

  裘道洪已经死去近五十年,是非常有名的画家,每一幅图都被收藏家纪录着,他一生追求完美、画作不多,而这幅〈邱江夜雨〉是所有爱画者一生的梦想啊,这画至少价值千金。

  席隽抿唇一笑,没有作答。

  「我累了。」

  「我马上派人安排,你吃饭没?哦对,还没洗漱对吧,你最好洁了,我马上……」这会儿他恨不得把阿隽当成祖宗供起来。

  夜深,他躺在王府床上,闻着从窗外传进屋的花香,微微勾动嘴角。

  王府下人果然得用,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就把兰芷院给打扫得干干净净,新被新枕全铺上了,耳里听着啁啾虫鸣,闭上眼睛、心定……

  今晚他得养精蓄锐,明儿个亲自将婧舒接回。

  「接回」……他特别喜欢这个字眼,虽然这里不是家,但很快地,就会有个家让他们一起「回」了。

  微翘双唇,他其实很高兴,因为他发现有一点点的不一样了,没有迟到、没有无可挽回、没有排斥怨恨、没有……阻碍他们的一切……

  婧舒也躺在床上,也听着啁啾虫鸣,看着窗外斜斜的月牙儿,和席隽不同的是,她心里没那么多的愉快,更多的是心慌。

  她不确定这个决定对或错?会不会自己一走,爹和常氏飞快将两百两银子给花光?会不会要不了多久,柳家又陷入绝境。到时候她还要插手相助?如果爹爹无法立起来,她能扶着摇摇欲坠的柳家一辈子?

  此时此刻,她深深感受到祖母的无奈和无助。

  祖母曾说:「人人都说我会养儿子,但我打从心底明白,在养儿子这件事情上头,我是失败的。」

  确实呀,一个男人活到三、四十岁,还无法支撑起一个家庭,不能算成功。

  她今天非常伤心,伤心爹明知张家情景,却坚持将她嫁过去,她有怨对心、有不平,但终究是她的亲爹,不管再愤恨,都无法忘记爹爹握住自己小小的手,一笔一划耐心教她写字、画图,忘不了每每提起亲娘时他脸上的骄傲光芒。

  爹爹说:「你娘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婧儿,你像她。」

  爹爹说:「能遇见你娘,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却是她的不幸。」

  爹脸上的幸福骗不了人,他爱娘亲却无法保护她、支持她,他能够给娘亲的很少,少到母亲不在了,深感遗憾的是他自己。

  这就是父亲的性格,虽温和却懦弱,总是被人摆弄,无法顶天立地成为栋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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