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碧楼伸出手,轻轻地握了小单的手,由衷地说:「小单,真是抱歉,让你担心受怕了。」
「小姐,您有心疾旧患,可不能轻忽。」小单说:「往后您别再熬夜看那些书了。」
「与那无关。」她一笑,「总之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谁会突然就昏迷不醒呢?」小单说着说着,担心地流下一行眼泪,她赶紧抹掉,续道:「昨天我跟成武都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不是少爷突然出现,我真不知道……」
「小单,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她稍稍用力地捏紧了小单的手,由衷地感谢。
「不只我关心小姐,大家都关心小姐。」小单说:「少爷还特地嘱咐我跟成武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就是怕老爷跟夫人他们要是知道这事,又要担惊受怕,牵肠挂肚了。」
闻言,尹碧楼微顿。原来穆雪松做了这样的处置呀!难怪以往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的穆夫人,今次竟是如此的安静。
「我看着,少爷昨儿也吓坏了。」小单说:「我从没见过他那种表情,脸都白了呢!」
听着,她的胸口一紧,「是吗?」
小单点头,神情认真地说:「小姐昏了过去,自然是不知道的。昨儿少爷把你从地上抱起来时,连嘴角都在发抖。」
听着小单的描述,她沉默地若有所思。
其实在昨天醒来并听了穆雪松的那一番话后,她便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的感情是那么的内敛且深藏不露,他的冷漠是那么的善意且用心良苦。他过往对周学宁冷漠相待,不是不在乎她的心情,而是不希望她泥足深陷,终至无可自拔的地步。他当然也可以顺了爹娘的心意娶周学宁为妻,但因为惜她如亲妹,反而不想因此委屈了她,让她进到一场终究得不到真正的爱及幸福的婚姻里。
他有多用心就有多冷漠,旁人认为他太绝,却看不见他的温情。
而这样的他在昨天对她表明心意,并支持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可以相信他吧?
小单见她若有所思,又道:「小姐,这两三个月来,少爷对您真是不同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她抬起眼帘看着小单,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些许微难的神情。
小单微怔,疑惑地说:「小姐,您不高兴吗?难道您对少爷已经没心思了?」
「不是的,我……」她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
不是的。她是如此不假思索地就否定了她对他没心思这回事。
她有着周学宁过往关于穆雪松的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开心的还是伤心的。因此一开始,她也觉得穆雪松就是个冷心人,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及深谈,她才明白他的心其实是热的。
她对他没心思吗?不,她的心其实常常因为他而起伏波动——尽管她非常努力地在克制着。
若不是在如此复杂又诡异的情况下与他相遇,她会接受他的感情,也会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但如今她还未能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也不知道下一步路该往哪里走。
苦恼之际,忽听见外头的熊宝发出低呜的声音,正当她心想有人来了的时候,房门已被推开……
第六章 研习医术(1)
回到穆府,穆雪松便立刻往小筑而去。
一进到小筑,绑在廊下的熊宝便警觉地起身看他,还发出低呜声。
他目光一沉,瞥了它一眼,它便趴下。
他没敲门也没出声,伸手一推,打开了门。
屋里,周学宁似乎正在整理她昨日买的艾灸材料及器具,小单则在一旁侍候着。
见他通报都没通报一声就闯了进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少爷?」小单嗫嚅地开口。
「我有话跟你家小姐说。」他的目光直视着周学宁,话却是对着小单说的。
小单是机灵的丫头,立刻听出他的意思。
「是。」她答应一声,立刻就溜出门外,并带上了门。
见他神情凝肃,一副要上门踢馆的样子,刚才还陷在愁思之中的尹碧楼目光一凝,提起了精神,「松哥哥这样闯进来,有事?」
穆雪松不拐弯抹角、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如何知道尹氏父女的事?又是何时知道的?」
闻言,尹碧楼陡地一震,惊疑地看着他。
他注视着她,眼底精光深锐。他在观察着她眼底及脸上的变化,不给她一点说谎或敷衍的余地及空间。
「别想蒙我,我已经问过那个京城来的吴姓客商了。」他把话搁在前头。
尹碧楼心头一颤,他知道她问了蹈武堂的事,那他现在质问她,纯粹是想知道她为何知悉尹家父女的事?还是疑心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真相未明之前,她得谨慎应对,断不能有个差池。
沉住气,她平静以对,「我无意间听到义父义母谈起尹家父女的事,一直非常好奇,昨儿听闻那位大爷自京城来,便趁机询问一番以解惑释疑。」
他浓眉一挑,「只是一时好奇?」
「是。」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在「审视」她,「听说那个姓尹的当年是北隆号的跑街,横刀夺爱,带走跟义父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
横刀夺爱?这话一听就是个破绽。
若她真是无意间从他爹娘那儿听来的,绝不会听见这四个字从他爹口中说出。他爹从不认为尹常川横刀夺爱,甚至悄悄地给予他们协助及祝福。
「关于他们,你还知道什么?」他续问,等着她破绽百出。
「不、不多了……」既然是偷听到的,她自然不能知道太多。他想套她话吗?她才不上当呢!
「所以你就向那个吴姓客商打听他们的事?」
「是,我就是好奇罢了。」
「昨天你知道他们父女俩葬身火窟,双双身亡后,是什么感觉?」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一瞬,他在她眼底发现了深沉的悲恸,那是彷佛失亲般的伤怀。
尹家父女对她来说只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陌生人,何以她如此的感伤,甚至心痛到难以负荷,当场昏厥过去?
「就是……难过。」她说。
她云淡风轻的说法跟她眼底深沉浓烈的悲恸不符,更加深了他的疑惑。
「难过到一出祥记大门就昏了过去?醒来时又是一副悲不可抑的样子?」他语带质问。
她心虚地垂下眼皮,支吾地说:「我、我只是想到那位姑娘跟我年纪相仿,生命却……却是顷刻间便消失,所以……」
话未说完,穆雪松猛地攫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
迎上他犹如鹰眼般锐利的目光,尹碧楼心头一惊。
「你从未与他们相识,只是无意间听到他们的事情就对他们如此的怜悯同情,悲痛不已,教我如何相信一切就只是因为好奇?」他目光一凝,「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与他彷佛要穿透她的心的眼神相对,她心头一颤。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以为她知道什么?难道这之中真有不可告人之事?思忖着,她胸口一紧,眉心紧锁。
确实,她很难合理解释自己昨天听到尹家父女双亡后的反应。再多的同理及怜悯,都不至于是那样的反应,尤其是对于完全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人。
但她必须合理它,她要让他相信她悲伤的反应是正常的,是身为人都该有的反应。
「或许我的心比松哥哥热了些,所以觉得难过、觉得同情。」她直视着他,「我不像你做人行事如此淡薄,他们与你毫不相干,知道他们死了,你自然不会有任何感觉,可是我……」
话未竟,她顿住了。因为,她在他眼底发现深沉的悲哀,他是伤痛的?他为她及她爹的死感到伤心遗憾吗?怎么会?怎么可能?
「你……」她倒抽了一口气,声线抽颤地问:「你难过?」
「不。」他神情凝沉而哀伤,「我心疼。」
闻言,她一愣。心疼?心疼什么?心疼谁?
「我心疼碧楼表妹就这么没了。」他说。
她陡然一震,惊疑又有点激动地看着他。他心疼她?为什么?他认识她吗?
穆雪松抽回手,情绪跟语气平静了一些,幽幽地道:「她跟你年纪相仿,是个聪慧向学的小姑娘,虽然生活不宽裕,却一心奋发向上。」
听见他这样说着自己,她不自觉地发抖着。他真的知道她?
「你……见过她?」她用颤抖的声音试探着。
他瞥了她一眼,「是,我见过她,在四、五年前,当时她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每天跟在她爹身边帮忙。」
他在四、五年前见过她?为何她不知道呢?他说她在她爹身边帮忙,是他亲眼所见?还是从别处听来?
「听到京城传来的恶耗,我很心痛。」他眼底有着懊悔,「我甚至感到自责及懊悔。」
自责懊悔?他自责懊悔什么?是因为做了什么?还是因为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