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在京城另立商号「全隆记」,联络上白静儿,并开始暗中给她送钱。为免尹常川发现而胡思乱想,横生枝节,还得透过各种名目及不同的人私下塞钱给白静儿。
白静儿是跟他一起长大的表妹,虽无缘成为夫妻,却永远都是他的静儿妹妹。
这私下送钱的事,他的妻子于敬恩都知情也体谅,宽宏且善良的她从没吃过半点醋,但即使她不吃味,关于白静儿的事,他们却从来不在这府里提起,知道白静儿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老仆婢,三个孩子之中也只有穆雪松熟知内情。
这是他对妻子最基本的体贴跟回报,他不想让别人以为他跟白静儿之间真有什么余情。
瞒着穆雪梅跟周学宁是穆夫人坚持的,她的理由很简单——
雪梅性子又急又直,偏执得很,要是她对父亲有了什么误解,反倒坏了家人之间的感情。至于学宁,她没什么心眼,可能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说溜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其实,他对尹家的暗中资助曾因为白静儿难产过世而中断了好几年,幸而当时尹常川已在他暗助之下创了蹈武堂,虽不富裕,但生活还过得去。
几年前,穆雪松开始接掌穆家生意,当然也包括京城全隆记的事务,穆知学便让他全权负责尹家父女之事。
为了不让尹常川起疑,穆家对他的所有帮助都是透过第三者的,但就因为是透过第三者,更要拿捏好分寸,不得越线。
例如让尹碧楼上女塾这件事。一开始,尹常川是没打算让女儿上女塾读书识字的,是他着人去找夫子谈,先交齐了五年的束修,然后再让夫子私下用极低的收费,说服尹常川让女儿进入女塾。
可这么过了几年,尹常川终究没让女儿把学业继续下去。他虽觉得可惜,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每个人对儿女都有不同的期待及安排。
这些年,尹家父女的日子其实过得还算平安顺遂,一年前刘掌柜回受天城省亲时,还说尹碧楼似乎已经有了婚嫁的对象。
得知这个消息,穆知学当然替死去的白静儿感到欣慰,甚至打定主意在尹碧楼出嫁时,以白静儿娘家外祖父的名义给她送去丰厚的嫁妆。没想到,如今却听见他们父女命丧火窟的不幸消息。
「爹。」见父亲神情哀伤,穆雪松只能试着安慰,「人死不能复生,您也别太伤心,或许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已在九泉之下重逢……」
穆知学幽幽长叹,「也只能这么想了。」
「爹放心,全隆记的刘掌柜已经将姨父与表妹的后事办妥,我也会立刻着人送信给刘掌柜,吩咐他将姨父及表妹的牌位与姨母安奉在同处。」
「好,甚好……」听着穆雪松这番话,他稍稍释怀,但眼底深处还是有着久久无法消散的哀伤及愁绪。
「咦?」这时,亲自给丈夫送热茶的穆夫人走了进来,看见穆雪松也在,不禁一顿,「雪松,你也在?」
说着,她发现丈夫跟儿子的神情都有点怪异,尤其是她的丈夫……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浓浓愁绪跟哀伤。
「怎么了?」心细如发的她温柔地问。
穆知学幽幽一叹,「尹家父女二人……没了。」
闻言,穆夫人陡地一惊,「怎么会呢!」
「娘,蹈武堂走水,姨父跟表妹来不及逃……都没了。」穆雪松说。
穆夫人震惊不已,眼底尽是惋惜跟怜悯,「怎么会这样……唉,怎么会这样呢?」
「生死有命,世事无常。」穆雪松上前接下母亲手上的杯盏,稳妥地搁在书案上。
穆夫人稍稍缓过神来,急问:「丧事呢?」
「刘掌柜都办妥了。」他说。
「办得妥贴吗?」她有点不放心。
「娘放心,刘掌柜办事向来十分妥贴,我也已着人送信前去,让他将表姨父及表妹与表姨母同祀一处。」
穆夫人性子心慈善感,自己又是生养过儿女的人,因此一想到尹碧楼才十六、七岁便没了性命,忍不住悲从中来。
「真是个福薄的孩子。」她说着:「都已经有婚嫁的对象了,没想到就这么……」
听母亲提及婚嫁对象,穆雪松心里不由得一愣。
表妹有婚嫁对象这件事是刘掌柜说的,可这回他们父女出事,怎没听刘掌柜提起这个人?
尹氏父女俩在京城无亲无故,只有一些生活也不宽裕,自顾不暇的街坊邻居。按理,他们父女俩出事,这个所谓的「婚嫁对象」就算能力有限,也不应该默不作声吧?
当刘掌柜私下委请专办丧事之人处理他们的后事时,这个人在哪里?为何刘掌柜提都没提到他?是他不曾出现?或单纯只是刘掌柜觉得不需要特别提起?
这日,穆夫人带着周学宁与穆雪梅到南城门外的涤尘寺参拜,并为死去的白静儿、尹常川及他们的女儿尹碧楼祈求冥福。
回程,她让车夫往城北的六福巷而去。
「娘,去城北做啥?」穆雪梅问。
「当然是有事。」穆夫人卖关子似的,「去了就知道,别问了。」
马车穿过受天城的大道,一路往城北而去。
来到六福巷外,远远地便见一间矮房子外,或站或坐的候着一票人。
奇怪的是,清一色都是女人家,且各种年龄都有。
穆夫人领着穆雪梅、周学宁及两名丫鬟下了马车,朝那矮房子而去。
那矮房子的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写着「通仙阁」三个字,在这矮房子里有位仙姑姓何,来自南方。
她在受天城开坛施法只有半年,但因为十分灵验,收费又便宜,很快便积累了为数众多的信徒,外头这些人,都是来找何仙姑问事的。
前几天,穆夫人从绣坊的张太太那儿得知这何仙姑十分灵验,尤其对于女人家的事情总是能铁口直断。
虽然她很少信这些,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想来求问女儿及学宁的婚姻大事。
女儿十六岁出嫁,二十岁和离返家,如今五年过去了,感情事还是没个着落。虽说穆家养她不是难事,但身为母亲,她还是期盼女儿终能有个美好的归宿。
至于学宁,那就更不用说了。她只希望儿子能改变心意,早日娶学宁为妻,让她成为真正的穆家人,能唤自己一声娘,而不是义母。
「娘,您要问事?」穆雪梅惊讶地问。娘不是向来不信这些术士的吗?
「听说这位何仙姑很灵验,断事如神。」穆夫人说。
穆雪梅一脸不以为然,「娘,这种神棍的话,您信?」
此话一出,一旁等着问事的妇人白了她一眼。
穆雪梅不甘示弱,也冷冷地瞪了回去。
「你这孩子别胡说。」穆夫人怕她嘴快惹事,低声地呵斥,「反正都来了,问问无妨。」
「娘……」穆雪梅还想说些什么时,一旁的周学宁轻轻地拉了她的袖子。
穆雪梅不解地看着她,她低声劝着,「雪梅姊姊,就当是陪义母逛园子吧!」
「就是。」穆夫人斜瞪了女儿一眼,「你看学宁多贴着娘的心。」
穆雪梅闹起脾气,「随你们了,我回车上等。」说罢,她头一扭就走了。
穆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是……」说着,她忍不住牵起周学宁的手,欣慰地说:「三个孩子中,就你最贴心听话,有时我都怀疑雪梅跟雪松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听着,尹碧楼忍不住一笑。不是从她肚子出来的,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穆夫人软软的掌心里传来的是暖暖的温度,正如她给人的感觉一般。自己是个从小就没有娘亲疼爱呵护的孩子,其实就跟周学宁一样。
穆夫人待周学宁犹如亲出,毫无分别,她想,周学宁必定也是感受到她满满的母爱,因此对她十分敬爱顺从吧!
如果母亲没死,一定也像是穆夫人这般温柔慈爱。
她跟两个丫鬟一起陪着穆夫人,等着进到通仙阁问事。那何仙姑给信众解惑的速度也挺快,就看那些排队的人被一名身形福态、身着紫衣的妇人一个个领了进去,又一个个带了出来。
有人出来时欢天喜地,彷佛获得新生;有人出来时愁云惨雾,好像被判了死刑,看得穆夫人忍不住有点忐忑。
不多久,终于轮到她们了,她们在妇人的带领下,进到那矮房子里。
屋里,一名年约五十,全发灰白的妇人端坐在案后,她身形纤瘦,脸色有点黄,说是仙姑,反倒像是街边讨食的婆子。
「夫人请坐下。」那领路的妇人说道。
「好,多谢。」穆夫人就着那把木头凳子坐下,有点兴奋,又有点戒慎紧张。
此时,何仙姑说话了,「求问什么?」
「我想问家里两个女儿的婚姻大事。」穆夫人说:「这是我家两个女儿的生辰,还请仙姑先过个眼。」说着,她将两张红纸交给何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