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安放天一听,又两眼发直。驯马?驯犬?这……
「是呀。」徐白波补充说明,「有次有头恶犬追逐攻击穆家的马车,差点就要出人命了,可学宁却跳到马背上制止了马,还驯服那只发狂的恶犬。」
若不是眼前看着的人是穆家的义女周学宁,他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尹碧楼,也就是他师妹。他师妹从小就对四只脚的东西很有一套,据他师父说,她三岁时有次误闯邻人的院里,进了恶犬的窝,众人寻她不着,以为她出了意外或被人抱走,没想到最后却是在那恶犬的窝里发现正在睡觉的她。
又有一次,她解救了差点被十几条恶犬攻击的小娃儿。
徐白波口中的周学宁,怎么活脱脱就像他师父的女儿尹碧楼?
「在下冒昧请问……」安放天心里忐忑着,「不知宁小姐这身手是师承何人?」
周学宁抬起头来看着他,沉静一笑。
「说到这个就玄奇了。」她笑说:「去年的某一天晚上,我突然梦见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她有着一张鹅蛋脸、圆眼,但眼尾如凤尾上扬……」
当她说到这儿,便在安放天眼里看见了震惊及疑惧。而在此时,所有人都面露疑色,不解地看着她。
胡成庵讶异地说:「宁妹妹,你不是看书自学的吗?」
她笑答,「我梦里的姑娘是我的启蒙恩师,是因为她,我才开始对拨筋整骨、扎针灸治有了兴趣……」
大伙儿听着,啧啧称奇。
穆雪松狐疑且沉默地看着她,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如此要好亲近了,她却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个,而如今,她好似特地在安放天面前提起,为什么?
她续道:「她不断地出现在我梦里,手把手地教着我这套调筋理脉的功夫,还说来日必有用途,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说,总之就糊里糊涂地在梦里学着。」
她说得越多,安放天眼里的惊疑惶惧便积累得越多。
周学宁有意无意地瞥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有着愤怒及快感。
「过去」是阴魂不散的,没有人逃得了「过去」,就算能,也只是一时的。
他以为能逃得了「过去」,却没想到「过去」这么快地又找上他吧?
在场,没有人对周学宁的说法起疑,更没有人发现安放天眼底有什么情绪的变化起伏。
可是,穆雪松全看在眼里了。
为什么学宁要对安放天讲一个她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故事?又为什么安放天在听到这个故事时,会是这般不寻常的反应?
他自京城来,她则是自幼没离开过受天城,为何这一刻,他却隐隐觉得在安放天跟学宁之间有一条看不见却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线?
这场比赛,腾风队一如过往的几年,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原本表现突出的安放天在这最后的一仗中却表现不如预期,即使有穆雪梅在场边扬声助阵,他却还是频频失误。
反倒是受了伤的胡成庵奋力一搏,精采表现吸引众人目光,即使最后还是输了,但虽败犹荣。
周学宁全程观战,她知道安放天为何频繁失误,听到她的「故事」后,他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了吧?
他知道她提到的梦中人是谁,而那个梦中人在她梦里出现,让他因疑生畏。他一定无法理解一个跟尹碧楼毫不相干的小姑娘,为何会梦见尹碧楼吧?他更想不到的是……她就是尹碧楼,尹碧楼就是她。
是他。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他毒害了她跟她爹。
那天傍晚,是他带着那只大烤鸭来的,当时他们正在忙,便要他留下,稍晚再一起享用,可他却推说有事而先行离去。
他无情又残忍地毒杀了他们,而那把火……大抵也是他或是他教唆别人纵的。
想到这,冷空气灌满了她的胸口,像是要冻结她的心脏般,可瞬间,一把怒火又烧融了那些冰冷……
她爹待他如子,她也敬他如兄,他为何要毒杀他们,甚至引火焚屍,教他们连全屍都无法保留?
思及此,她心如刀割,恼恨至极,她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她要保护穆雪梅及穆家人,她得想想……她得好好思考该如何撕下他虚伪的面具。
夜深人静,月影依稀。
她带着两天前就偷偷准备的香烛,趁着小单熟睡之际,悄悄地离开小筑,觅了个隐密的地方。
确定四下无人,她蹲在矮树丛后,拿出她自己为父亲做的小牌位。
摆好,插好蜡烛,再用火摺子点了白烛跟香,今天是父亲的冥诞,为免被发现,她也只能准备如此简单的东西了。
跪下,她对着那小牌位低声地说:「爹,您于九泉之下,应该已经知道师兄的所有罪行,请您保佑女儿,让我可以拆穿他的面具,给您讨一个公道。爹,如果您活着该有多好,如果您知道穆家对咱们是怎么的有情有义,多好……」说着,她忍不住掉下眼泪。
「爹,您与娘重逢了吧?若您们有灵,就助女儿一臂之力,让我顺利揭发师兄的罪行……」她插好香,又磕了三个头。
然而待她磕了第三个头,并抬起脸的时候,却被眼前的黑影吓到跌坐在地。
「……」她太过惊吓,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犹如从天而降般的穆雪松出现在她面前,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他问。
听到老雷的暗号,穆雪松离开寻静斋,信步前往他们约定的老地方。
老雷在墙头上坐着,见他来了,纵身一跳,完美落地。
「有眉目了。」老雷说。
「说吧!」他一笑,「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有点意思。」
老雷唇角勾起,「安放天在受天城独来独往,一个人住在南大路接近南城门的云开客栈里,平日里都是一人进进出出,不曾见他跟谁接触。可几天前有个异族人去找他,两人简单谈话后便分开了。」
他微顿,「异族人?」
老雷颔首,「那个人住在附近不远的万隆客栈,我跟踪打听他几日,发现他去了黑市……」
闻言,穆雪松眉心一撑,「黑市?你是指……」
「就是城郊三里亭的黑市。」老雷续道:「这个异族人名叫伊奴,来自疏勒,生母是汉人,也能讲汉话。他是一名以合法掩饰非法的走商,在黑市里买卖一些禁药。」
疏勒?他想起徐白波说过尹氏父女是因为被下了一种名叫海檬果的疏勒奇毒而死的,这是巧合吗?
「什么样的禁药?」他问。
「大抵是一些毒不致死的药物,或是助兴的春药……总之不是个正派人。」老雷说。
尹氏父女死于海檬果的毒,安放天见了来自疏勒的伊奴,伊奴是黑市买卖的药商,安放天来自京城……他总觉得这每件事都是相关的,一环扣着一环。
可是这还不成一个完整的圆,还缺了什么,只要把这缺少的一环扣上,真相就大白了。
这一环是……突然,周学宁的身影闪进他的脑海中。
学宁为何跟安放天说她调筋理脉的功夫是梦中女子传授?而且她形容那女子的时候,活灵活现,不似编造。
还有,当安放天听见她说的那些话时,为何眼底泄露出惊疑恐惧?她那天说的那些话,又为何吓得他那日魂不守舍,表现失常?难道……慢,在之前的调查得知大家都叫尹姨父的关门弟子为「小安」,他一直以为这个人的名字里肯定有个「安」字,可如果安字不是名,而是姓呢?
安放天?小安?来自京城的安放天会是尹姨父的那位关门弟子吗?
那么学宁在这之中又是什么角色?她打从一开始就好像对安放天存有疑虑,甚至不惜得罪冒犯雪梅,也要她对安放天多做观察……她知道什么吗?又怎么会知道?
今天在赛场边,她对安放天说的那些话绝不是毫无理由的,她虽然神情平静,语气温和,但却彷佛在其中夹带刀剑,隐隐地刺戳着安放天。
她是那最后的一环吗?但一直在他们眼前的她,又怎会跟京城那边有任何的关联?
「你的表情很可怕。」老雷见他不说话,疑惑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神情凝肃地说:「辛苦你了,你的酬金我明儿让周信给你送去。」
老雷点点头,一派潇洒地道:「那我先告辞了。」说罢,他在左右两道壁面上弹了几一阵烟似的窜上墙头,然后消失无踪。
第十章 说出身分真相(2)
穆雪松转过身,迈出了步伐。他知道晚了,可他现在就要去找周学宁问个清楚明白。
他疾行在夜色中,穿过静寂无声的院落,忽地,一道身影自他眼前不远处掠过。尽管夜色昏暗,他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周学宁。
这样的深夜里,她又要去何处了?
他悄悄的跟在她身后,却又不敢靠得太近而惊动了她,就这样,他一路跟着她来到西院一隅。
她走进了矮树丛后,蹲下,教他看不见她的身影——直到他嗅到香烛点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