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岱阳离开后,吕芝莹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依他近一年的行事,她相信他定能闯出一番成就,而他相貌本就过人,虽是方家养子,但论身分,他也是官家之子,日后功成名就,该有多少名门闺秀倾心,他何患无妻?
她沉默的从店铺穿过后堂,回到深宅内院时,心绪仍旧翻覆未平。
晓春、晓彤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见主子心事重重,皆好奇不知二少爷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纠结。
吕芝莹这样的情况竟延续了两天,她实在不知该不该在他远行前给他一句承诺。
第三天,华灯初上,方家一家选在轩格院,阖家吃顿饭,算是为姜岱阳的远行送别。
雅致的花厅内,方家人围坐圆桌,桌上备的多是姜岱阳爱吃的菜色。
乍见姜岱阳进屋,吕芝莹有些心慌,但他看来一如往常,她忐忑的心渐渐平息。再说了,他此去回来要经好几个寒暑,也许回来时身边就有佳人,她何必庸人自扰。
姜岱阳自始至终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在心里叹气,知晓她是没将他的话当成一回事,不过他不气馁,日久见人心,她总会知道自己是真心实意。
「多吃点。」
孙嘉欣笑咪咪的分别为养子养女挟菜,并将两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底。
席间,家人多是要姜岱阳注意身子等叮嘱,晚膳后,各人便回各院歇息了。
第二日,天泛鱼肚白时,姜岱阳没有告知任何人,除了包袱及自己这几年慢慢攒下积累的银两,只带着两名小厮离开,让侍候惯的袁平留在方家。
前世袁平留在方家,方家人帮他娶了个小娘子,生了两个娃儿,幸福又美满,姜岱阳不想改变他的人生。
方辰堂私下也给了姜岱阳三千两,但姜岱阳婉拒了,他相信自己前世能飞黄腾达,这一世更可以。
方辰堂另外又拨给姜岱阳两名小厮陪他闯荡,这两人在前世就是他身边未曾离弃的忠仆,梁汉灵活,梁风憨厚,前世他离家出走没几天,就见这两兄弟露宿街头,又饥又渴,他个性仗义,丢了银子给他们,没想到两人就死活要跟着他浪迹天涯。
他入狱后,从两人口中得知,他们是养父母安排到他身边的,他们深知明着送给他,他不会要,这才迂回的送到他身边照应。
这一世,他个性有变,养父是主动将人送到他身边。
经历过前世,姜岱阳看得更清楚,严厉的养父其实一直都清楚他内心所向,他的憋屈与个堪,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赚钱自立的企图心,因而早早替他准备梁汉、梁风兄弟。这一次,他是带着满满的爱与祝福踏上远行之路。
马车达达前行,渐渐消失在晨光中。
温暖秋阳穿透窗户,洒入轩格院的室内,侍候的路奇端起铜盆,无声退出后,一见到迎面走来的叶瑜,连忙侧身让路。
叶瑜目不斜视的走进去,正好听到方泓逸自言自语——
「三个月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竟连封信也没捎回来。」
叶瑜前几天才听到吕芝莹说了同样的话,方家人都不知道姜岱阳好不好,她自然就更不会知道,因此她只是走到方泓逸床边的小几坐下,伸出手,「大少爷该把脉了。」
他淡然一笑,伸出右手放在脉枕上,略微抬头,凝睇她的容颜,这些年,这个动作他已数不清做过多少回。
她刻意避开他温润的眼神,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渗透进来,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光,衬得他面若冠玉。
不得不说,这两年他身体好了许多,比一开始她接手时那苍白病弱的样子招人多了。她收了手,回到桌上,沾墨调整药方。
蓦地,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映入眼前,还有一本手绘的药草图监。
她一愣,抬头看他,「完成了?」
「嗯。」他温和一笑。
她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青色,心微微一紧,「你昨晚熬夜画图,今日才起晚了。」
「不是,是睡沉了些才晚起的。」这话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低头翻看,这是她参考不少古籍医书,特意写了草药特征及药性内容的医学书,打算做为日后教学用,原本是她自己画图及誊写,但上一回一叠手稿落在他这里,她回家后遍寻不着,第二日再过来时,就见他模拟画好的一株药草,竟是栩栩如生。
她早知自己的画功没有他好,也想过擅长人物风景的他画药草的能力肯定也好,可她凡事习惯自己来,并没有打算请他帮忙。可在看了这张图后,她不得不开口,毕竟许多药草都长得极像,不能马虎,尤其这是教学用,更得精准。
她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原先一次只给几张资料手稿,因他说他画得快,她便给了一叠,没承想不过几天,已是厚厚一本药草图册。
「谢谢。」她抬头看他,「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当时父亲生病,却放不下这个病人,带着她一起来方家,想由她接替看病,但方泓逸看来温和,其实并不怎么配合用药,言行间也不经意流露他的排斥与抗拒。
事后父亲还特别向她解释,他不喜接触外人,当时她心里是不屑的,想着这人病殃殃的,却连大夫都不接触,又不是小孩子。
之后接连几回来方家看病,父亲总要她对他多点耐心。也是,他只要染点风寒啥的,在一床榻上一躺就要十天以上。
后来父亲缠绵病榻,她过来看病更不会柔软劝慰,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为他把脉,让人煎药,盯着他。
方泓逸凝睇着叶瑜,想到他病重时,即使半夜发烧醒来,床边也一定有她守着——即使神情总是淡淡。
再后来,漫长的岁月,不管白天或黑夜,都有她时不时守候的画面,而他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习惯在睁眼的刹那,想看到她这张清丽的小脸。
「既帮了叶大夫很大的忙,那么,可否礼尚往来,也帮我一个忙?」他说。
叶瑜眼现戒备,她在他身边太多年,这男人貌似谪仙,个性也温和,没想到私下交谈是话痨。性子也没如他外在表现的那么温纯。
见状,淡淡笑意悄然浮现在方泓逸的黑眸中,「你知道我要你帮的忙?」
「我并非大少爷肚里的虫。」她拒绝入坑。
「错,你知道。论起来,我在你面前展现的某一面,这世上只有你看到。」
她拒绝去问,却无法不想。
这些年,他的包容与温柔的确让她有一点点动心,但众人皆知吕芝莹是方家为他择的童养媳,再者,发扬医术是她的志向,更是父亲临终前,她于病榻前立誓的重责大任。
做人不能贪心,她的心思既在医术上,就不该挡着他的幸福,他值得更好、更能专心陪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的好姑娘。
「我少一个妻子,叶大夫,这个忙你可愿帮?」方泓逸温柔的问。
像话吗?终身大事从他口中说出,像是今天天气很好,要出去走走吗?
叶瑜抿抿唇,「不愿意,我不擅交际,不够知书达礼,也不温婉大度,对茶更是一无所知。」这是在提醒他自己的身分,还有茶行需要的是怎样的少夫人。
「我也没具备你说的那些,我们俩刚好。」方泓逸一向文雅,难得的赖皮只会在她面前展现。
她咬咬牙,逼自己别生气,才开口,「大少爷该小憩一下。」
「不,我想去湖心亭。」
那双温润眸子看着她时总是特别温柔,她说不出拒绝的话,点点头。
轩格院里,方泓逸最爱湖心亭这一方天地,环境清幽,奴仆都知道大少爷的性子,除了日常清晨来打扫外,皆不踏进这里。
红瓦湖心亭里备了长桌画具,笔筒里有各式画笔,桌上有两张未完成的水墨画,石砚中的墨早干了,路奇正要上前研墨,他挥挥手,路奇也退下去。
亭台里只有他跟叶瑜,他静静画图,她偶而喂喂湖中锦鲤。
她其实早想离开,但每每移步,他就抬头看她。
久了,莫名的惆怅涌上,她脱口便说:「其实莹儿更适合你。」
方泓逸沾墨的手一顿,「大弟的心都在她身上,我的在你身上。」
叶瑜沉吸口气,她的心在他身上吗?她自己都不确定。「二少爷的心在莹儿身上,我能确信,不过就我所知,莹儿对二少爷并无男女之情。」
她进出方家多年,自然看出姜岱阳对吕芝莹的情意,同样的,她也能看出吕芝莹对他无意。
这一点,方泓逸没否认,姜岱阳一年多前的确是一头热,再来转为低调,且大多时间都跟着父亲在外面跑,与吕芝莹见面的时间少了许多,但两人偶而会来轩格院看他,或许弟弟与自己一样是苦恋,因而他很轻易的就能在弟弟望向吕芝莹的眼中,看到他在镜中见到的,一种求而不得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