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未时正,朝会后的午膳结束,百官也都回家了,通常该是皇帝批阅奏摺的时候,但本朝的皇帝朱庆却非如此,他性格惫懒,好逸恶劳,所以现在该是他午憩将醒之时。
严明松对皇帝的作息一清二楚,不想放过这个时辰,只好急匆匆地赶来。
果然他一说求见,皇帝虽是让他等,却也让他等了超过半个时辰,才有太监急急忙忙的前来请人。
严明松一进御书房,先向皇帝行了大礼,脸上那余怒未消的样子与他平时的沉稳大不相同,朱庆不由得好奇了。
「严卿不是至北方巡视刚回?为何如此气愤?遇到什么不平事?」
严明松就等着皇帝说这句话,却还做出一副不敢造次的忍怒模样,沉声道:「启禀皇上,微臣此次北巡至张平镇,见了张平镇总兵左安阳。左安阳态度倨傲嚣张,对微臣出言不逊,极为不敬,要知道巡抚代表的可是皇上的顔面,他这么做羞辱的可不只是微臣。」
不用多说,严明松告的就是左安阳藐视皇威。
朱庆一听,果然皱起眉,「左安阳那厮以为朕鞭长莫及,竟如此大胆了?」
「可不是吗?」严明松为了更取信皇帝,便将发生的事真真假假的说了起来。「左安阳刚上任张平镇总兵时,他曾上奏,奏摺被皇上放到兵部,内容是说张平镇极为贫穷,缺粮缺马缺军需,希望皇上责令兵部赶紧补足,不知道您是否记得这件事。」
「唔。」朱庆随意地回了一记鼻音,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印象,因为那封奏摺当初他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便扔给兵部,后来又被严明松给扣了下来,不过事关颜面,他只能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严明松加油添醋地道:「孰料待臣亲自到了张平镇,张平镇并非左安阳所说的那般贫穷,反而还很富裕,家家户户都盖上了砖房,还有一座大工坊,田里满是作物。要知道当初左安阳直接上奏向兵部要军需,这是僭越,如今又被微臣发现事态不符,不知他是否别有所风图。」
「那他是想图什么?」朱庆沉声问。
「微臣以为,一个手握重权的武将,明明麾下之地不穷,还来向朝廷要那么多军需银两,只怕是为他自己了,皇上不可不防。」严明松的说话方式很有技巧,直接就将话题导向朱庆最在意和忌惮的部分。
朱庆顿时冷哼一声,心情虽被影响,不过倒也没真的昏庸到底,反而狐疑地看向严明松问道:「这左安阳不是与你女儿订亲了?你却来向朕告他的状……」
严明松连忙道:「左家并无深厚背景,是前人建功才得了一个爵位世袭,臣不求将女儿嫁给高门,只求女婿能对女儿好,微臣当初以为左安阳年少有为,武功出众,是个好的,所以便答应将女儿许配给他,想不到当真见面,却是桀骜不驯……为了皇上及皇室尊严,微臣也不得不大义灭亲啊!」
他熟知朱庆的脾气,一席话将朱庆哄得很是舒坦,终于下了一道他最想听到的命令——「既然如此,朕便下令将他召回述职吧!等人到了天京,朕再看看他是怎么个嚣张法……」
一道旨意,三百里加急,才十几日便由京里送到左安阳手上,他看到皇帝旨意中的语气不善,就知道必是严明松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了。
武官原就有三年回京述职一次的规定,现在才一年多就要他回去,再者如今将要入冬,张平镇无主将坐镇,鞑子万一入侵可是极大的威胁,此举根本是不顾大局,左安阳一想到这一点便怒火中烧。
幸亏第一批西瓜已经卖到周围城镇,张平镇小赚了一笔,将士过冬的棉衣先购足了,之前珍馔点心坊及作坊的收入也早已将军备马匹补齐,若真有战事发生,应当还能抵御,而之后的收入若能源源不绝,就不怕军队会饿肚子。
上回那场胜仗,让外族都不太敢来犯张平镇,最近听说改往山西大同一带劫掠,张平镇暂时安全无虞。左安阳即使内心愤懑,百般不愿,也只能乖乖打包回京去。
只怕这一去,有严明松从中作梗,要再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左安阳特地叫来刘达及几名参将,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军务,之后便到了后院去寻白露。
此时白露正在逗弄小黑,见左安阳黑着脸进门,她便停下了手中动作,纤手一挥让小黑飞离,随即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果然不用她开口问,他已按捺不住自己先说了——
「白露,我要回京述职了。」
「回京述职?不是还没到那时候?」白露不解。
「应该是严明松那家伙搞的鬼。」不用说太多,她应该懂。
白露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真是无耻的老头啊!想到你还要娶他女儿,真令人替你的未来担忧啊……」
左安阳也这么想,不过他不愿深谈这件事,怕一谈下去,白露又想离开他了。
他兀自说起对白露的安排,「白露,我想你就留在……」
白露却是打断了他,「既然要回京,那我得先快些去珍馔点心坊把帐算一算,把重要的事交给李三郎。还有作坊和果园里也有些事要交代……」
左安阳听出了她的打算,眼睛一亮,「你要和我一同回京?」
「不然呢?」白露微微一笑。「我还打算去京里谈卖西瓜葡萄的事,还要开一间珍馔点心坊的分店,恰好你要回京,我不是正好能搭个顺风车吗?」
笑容直接僵在了左安阳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还自做多情的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他,回京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不痛快了,然后她就轻飘飘的给他重重一击,还真令人气馁。
他没好气地道:「要与我回京也可以,不过你平时是以贴身侍女的名义待在我身边,自然也要和我一起回府,我怕我母亲会为难你。」
说到这个,白露沉默了,她很想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但她也知道这会让左安阳为难。
她跟着左安阳回去,身分原就显眼,住在外头只是给他的政敌多了把柄,而住在他的忠义侯府里,便不得不面对他母亲。
她想了一想,反正担心也没用,便暂时不管,转而道:「我说,你娘见到我会杀了我吗?」
左安阳一呆,直觉回道:「当然不会!我娘虽然有些古板,却不是个残暴的人,其实她心肠算好的,只是素来讲究东讲究西的。」
「那不就得了。」白露微微一笑。「不管你母亲如何为难,至少我不会死。反正迟早你都要回京,现在只是提前,我与你娘迟早都要照到面,船到桥头自然直,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的豁达却是出乎了他意料,他呐呐道:「我以为你会很不愿意见到我母亲?」
「我是不愿意啊!」白露耸耸肩,「但谁叫我欠你五百两呢!」
一听到五百两,左安阳脸色又沉了下来,白露见状倒没有再提到要离开他的事,只是瞧他不悦,忍不住轻轻抚了下他紧皲的眉头。
她没有说的是,此次坚持与他一同入京,是因为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左安阳与严玉娇的婚事八成要吹,虽然左安阳的母亲可能会因此记恨她,但她与左安阳之间最大的隔阂不也同样消弭无形了吗?她还是在乎他的,如果两人之间的问题解决,她又何必离开?
如果说先前与严家订亲是左母一意孤行,左安阳无法拒绝,那这件事解决之后,左安阳还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吗?
她不相信。依他对她的爱,她有这个自信。
「你只担心我会被你母亲为难,有没有想过,凭我的手腕,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吗?」她娇颜含笑,眼神却泄露出一丝丝脆弱。「而且你若放我一个在张平镇,就不怕我会害怕?还是镇日都能看到你比较踏实。」
这柔媚入骨的人儿,云淡风轻几句话,居然便安抚了他的情绪,让他心生怜惜……左安阳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这辈子,当真是栽在这女人手上了。
「你说的是,我娘那么正直的人,还真不一定能斗得过你,说不定反过来被你阴了还会觉得你好可怜……」他抚着下巴思忖。
明知他在调笑,白露仍是险些翻脸揍人,只是她习惯装得楚楚可怜,终究只是杏眼圆睁地瞪着他。
她这模样娇气又俏皮,挠得左安阳心痒痒又不敢抱。
唉,最后难受的还是他啊,他于心中再叹。
为了避免自己与她独处,老是想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左安阳索性起身要走,不过临离开前,他回头多交代了一句。「对了,你回京的行李带上小黑吧!」
「为什么?」
左安阳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我总觉得,小黑治得了我娘……」
左安阳带着白露及一队护卫离开张平镇时,有不少百姓自发送行,到最后居然成了夹道游行的画面,让左安阳一行人的车马连出城门都有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