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怕我被吃了吗?」白露见他如此担忧,觉得很有趣,对要面对左母这件事当下也没那么沉重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必担心我。你刚回来,说不定你娘也正忙你的事,没空来寻我呢!」
如此通情达理的人儿,真令左安阳又喜爱又心疼。不过时间紧迫,他与她交代了几句话后便匆匆带着人离开。
白露领着两名婢女,好好地参观了一下这座小院。
还真别说,麻雀虽小五脏倶全,前院已让她心悦,后头房间一色的水磨墙,门窗都是原木,无朱漆涂饰,简约舒适,除了基本的浴间及厕间,居然还有一个小厨房,里头锅碗瓢盆佐料食材一应倶全,令人见之心喜。
白露命人将小黑的鸟笼挂在抱石居的正堂,便进西侧的厢房察看,房中布置得十分素雅,中正央是一张茶几与几张椅子,同样摆了壶热茶,窗户左侧是张铺着柔软被褥的拔步床,一座镶着铜镜的杨木梳妆台在窗户之右,屋角还有博古架,上放着景泰瓷细口圆瓶、青花盘、彩锦花胆瓶什么的。最妙的是,窗下摆的是座绣架,另一面的墙边小几甚至还摆了张古琴,墙上则是挂了把琵琶。
这几样东西放这里还真是只能束之高阁了,白露在心中苦笑,不过却也对左母的印象好了许多,虽然左安阳将他的母亲说得十分难搞,但也确实是个良善的人,并不苛待她,连这些陶冶性情的器物都不忘布置。
此时有婢女前来,送来了吃食与洗漱的热水,白露道了声谢,填了肚子将自己洗漱一番后已经是未时末了。
白露思考着该不该去拜见左母,这着实是个两难的问题。
按理说,如果她的身分只是左安阳的侍女就不该去,一个小小侍女还特地拜见侯府老夫人,不是自抬身价吗?
可偏偏她不是,这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她是左安阳看上的对象,特地带回侯府,也不无与母亲相处的用意,如果是这样,她不去拜见就太失礼了,何况对方还好吃好住的招呼她。
正犹疑不定时,其中一名会武的婢女却前来通报,左安阳的母亲徐氏亲自来了。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白露按捺住紧张的心情,整理了下头发妆容与衣服,便快步地走到了小院外,果然便看到徐氏下了软轿,带着几个婢女,气势惊人地走过来。
白露瞥了一眼,徐氏也算是个美人,年约四十风韵犹存,身上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了一个高髻,饰品只有一支黄玉簪子。
她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锐利,薄唇紧抿着,法令纹有些深,眉间也纹路隐隐,看上去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身为晚辈,白露先施了一个福礼,「小女子白露,拜见忠义侯老夫人。因旅途长远,仪容不整,正想整理一番再去拜见老夫人,却累得老夫人前来,是小女子不对,请老夫人宽宥。」
徐氏也不回礼,面无表情地直直进了白露的院子,被摆了脸色的白露也不愠怒,就这么温顺地跟在徐氏一行人身后。
徐氏进了正堂后,在主位坐定,才慢慢看向白露,「你便是勾得阳儿晕头转向,连母亲之命都要违逆的那个女子?」
这个开头让白露忍不住想,要不是徐母自恃身分,恐怕连「骚狐狸不要脸」这样的词都能骂出来,不过她是个识时务的,乖巧下跪后也没有辩解,直接说道:「小女子自知配不上总兵大人,也不敢高攀,请老夫人责罚。」
居然这么容易就承认了?徐氏有些诧异地看向白露,冷声道:「你做了什么要我责罚?」
白露垂下眼睫,似乎真是十分懊悔,「小女子不请自来,扰了老夫人宁静,又令侯府气氛不佳,是小女子的过错。」
「你倒是识时务。」徐氏原本是要来大发雷霆,但白露的反应让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竟没有使力的地方。「那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马上离开侯府,永生不再踏入。」说到这里,白露突然抬起头,神情尽是哀怜乞求,就像朵柔弱的小白花,彷佛用点力就能摧折。「只是小女子想请求老夫人一件事。」
「什么事?」徐氏皱起眉,心中冷笑,还不是要提要求了?就知这狐媚子不简单。
「小女子这一走,只怕后脚便会被总兵大人寻回,不仅小女子会被带回府中,惹老夫人不喜,恐也会影响老夫人与总兵大人间的母子情谊。」白露深吸了口气,浑身透出一种哀戚,都令人有些不忍卒睹了。「且小女子还欠了总兵大人五百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总兵大人以此不放小女子离开,小女子纵使要走也无法拒绝,然五百两对小女子而言无疑天价,还望老夫人替小女子想想办法,就当是商借也行,如此小女子便能走得了无牵挂,小女子可以给老夫人打欠条,日后有机会必当奉还。」
「你欠阳儿五百两?这是何故?」徐氏倒是纳闷了,她那傻儿子是做了什么,让这丫头欠他那么多银钱?
似乎是说到了痛处,白露的眼眶当即红了,「小女子是约莫三年前在宁夏被总兵大人所救,因为失忆而无依无靠,只得在总兵大人身旁当个婢女。想不到总兵大人就此认为小女子是他的人,坚不放手,逼着小女子服侍他,才会引来那么多流言。不过既然流言只是坏了小女子名声,对总兵大人无碍,横竖小女子孑然一身,又已经无心嫁娶,那也就忍了……
「后来小女子得知总兵大人有了婚约,无心介入大人家事,于是表明要离去,但总兵大人不悦,设下条件,说他养活我两年所有支出,共五百两银,要小女子还清才准离开。如此天价,白露实是无力偿还,只好继续跟在总兵大人身边,也才引起了老夫人今日的不快。」
这番过往从白露口中说起来,哀哀怨怨,凄凄惨惨,还真像看了一出凄楚悲凉的大戏。「所以你是被阳儿强迫的?」徐氏凤眼一眯。
白露不语,只是磕了个头。
徐氏有些惊讶事实竟是如此,又看了眼白露。这女娃儿娇柔却坚定,虽然跪在自己面前但傲骨不屈,说话有条有理,非常清楚自己的身分,若非出身不好来历不明,她倒不会那么反感,自己的儿子确实是有些眼光的。
当下,徐氏看白露的眼神有点变了,那种挑剔又尖锐的目光略略缓和了些。
「就算我有五百两能给你,只怕阳儿同样不会买帐的。」而且五百两她还真没有,徐氏叹息。
左安阳为官清廉,北方军队又艰困,他大部分的钱都花在军队同袍的身上,自己根本存不了多少,剩下交给公中的也不过恰好能养活这个侯府的人而已。
有点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左安阳只是找借口留住白露,所以要让这女子从儿子身边离开,只能从左安阳身上着手,这女子对于自己的一切,根本无法掌控。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全都错了,这不是狐狸精勾引大将军,而是大将军强占小白莲啊!
此时,挂在屋角的小黑可能觉得无聊了,突然清了清嗓子,叫道:「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这句出自王昭君所写的怨词,全诗是在哀叹为什么是自己要被送到西羌,不得不被困入深宫,外头大好的风光再也看不到,而小黑吟的那句诗更是女子在想念父母,觉得距离遥远,难以相见,为此忧愁伤痛,应用在白露的现状上,居然该死的相合。
「这是什么?」徐氏一眼就看到笼子里的小黑。「居然还会吟诗?」
「这是小女子养的八哥……平素就喜欢学人说话,粗鄙不堪,请老夫人见谅。」白露冷汗涔涔,深怕小黑下一句来个杀千刀、格老子的、老爷不要,那她今天这一出白莲花惨遭摧折就全都白演了。
小黑不知是想让她安心,还是存心吓她来着,竟又来了一句,「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啊啊啊……」
白露娇躯微颤,那是紧张使然,但看在徐氏眼中,还当是小黑说中了白露的心事,她不由得微微一叹,「看来你还颇有点墨水,要不是失去记忆,出身应当不差。唉,遇到阳儿那死心眼的,你也是倒楣。」因为小黑的两句话,徐氏居然开始相信白露了。就徐氏看来,小黑是白露养的,所以小黑吟诗信手拈来,肯定也是白露教的,这样的女娃儿必然有些才情,出身就算不富也雅,而白露当是长久在小黑面前吟这些诗,抒发心中悲苦,才会让一只八哥学了去。
这些诗词更说明了她的心境,便是被左安阳禁锢着,想离却离不了,只能哀叹自己身为女儿身的无奈,当真不是她硬要纠缠左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