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左安阳长久在外征战,徐氏一人在京中等待,战胜就飞黄腾达,战败就万事倶休,那种孤独与恐惧的煎熬,若非徐氏性情坚韧,早就倒下了。
在左安阳面前,徐氏表露的是一贯的强势,想必也是不想把自己的脆弱让儿子看到,让他平添担忧,但在自己看来,徐氏苦,左安阳也苦,她竟是对这母子俩有些心疼起来。
她不语,打手势让软轿掉头,将她抬到了灶房。
灶房里厨娘忙碌着,她进去问了一下厨房有的材料,得知居然有苹果与牛乳,心中一喜,再让人取来她从张平镇带来的乳酪,还有前些日子制作,冰在府中冰窖的材料,决定亲自动手做几样点心。
第一个是克难版的波士顿派,先将蛋白与糖打至发泡,再加入与蛋黄拌匀后的面糊继续搅拌,搅拌好后放入大瓷盆内,送进她事前让人在灶房里用石板搭的临时烤炉,烤一刻钟,取出放冷。为增添风味,她取来当令的小金桔,去皮去籽加入慕斯中,再夹于放冷的蛋糕里切块就完成了。
另外,她用灶房里原有的芝麻磨成芝麻酱,而牛乳加入糖及琼脂,于火上加热,至煮滚前离火,加入刚才的芝麻酱再倒入容器,便完成了在张平镇也极为抢手的黑芝麻奶酪。最后一样苹果派比较费工,不过也只是制作油酥皮比较麻烦,需把入奶油的面皮反覆折叠擀开,在制作酥皮的时候会有一些空档,她就趁着这机会煮馅料,苹果与糖及肉桂同时煮开,直到苹果完全被糖及肉桂的香气浸润,便可取出,倒在置于浅汤盘的面皮上后入烤箱,出炉后切块。
徐氏爱吃甜食,但牙口不太好,所以白露在制作时,特地挑了比较好入口的甜点,糖量也减半,虽然都是甜食,却各有风味,吃多也绝不会让老人家觉得腻。
将甜点整齐地放入食盒,一旁再雕朵花装饰,连白露看着都嘴馋起来,为了搭配这些甜点,她也特别冲了一壶奶茶。
徐氏一个人自然吃不了那么多,白露大方地将剩余的都分给了在场的众人,让她在府中的人缘一下子拉高了许多,倒是意外之喜。
软轿再次抬到了正厅,白露望了望里头,徐氏依旧坐在那儿,只是眼底的沉郁更重了,白露让人通报了徐氏,待徐氏应了,方提着食盒走进去。
徐氏见到她,并没有什么喜色,只是淡然地问:「什么事?」
「小女子是为总兵大人在张平镇的事而来,不得不叨扰老夫人。」白露微微一笑,为自己安抚老夫人的行为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总兵大人在张平镇的军需,有一部分是来自珍馔点心坊的收入,所以小女子想着是不是把点心坊也开到天京,如此筹措银钱也快些。然而珍馔点心坊的甜点适合边境人的口味,却不知是否也符合天京人的口味。曾听闻总兵大人说,老夫人爱吃甜食,但又嫌京里几家老字号做得腻,小女子便斗胆做了几样,请老夫人尝尝,并不吝赐教。」语毕,她奉上了手中食盒。
当食盒一打开,扑鼻的甜甜乳香涌出,让原本无啥兴趣的徐氏眼睛一亮,「这样子的甜食,倒是没见过。」
徐氏多看了白露一眼,心忖这丫头还真是会说话,要是她一来就表明想拿甜食孝敬自己,自己只会当是巴结,但这丫头换了个方式表达,自己就无话可说了。
「这些甜食的共同点就是都加了牛乳,京里的牛乳不如张平镇的香浓,要是用张平镇的牛乳来做,只会更好吃。」白露先将口味最清淡的芝麻奶酪端上,细细介绍了一番。
徐氏瞧这所谓奶酪,觉得模样挺讨喜的,便试了一口,这一口居然就让她停不下来了,这种有点弹性的柔滑口感前所未见,偏偏又入口即化,满满的芝麻香气与牛乳的香气交融,充满了整个口腔,无须用力便滑入了喉中。
「恰好府中有芝麻,才做成芝麻口味,平时只有奶味的,可以拌着果酱吃,总兵大人最喜欢吃不加糖的。」白露像是闲聊般说道。
徐氏啐了一声,「这种东西就是要加糖才好吃,不加糖能吃吗?阳儿那是什么口味!」
白露随即附和,「可不是吗,小女子也觉得总兵大人真是不会吃!甜点甜点,就是要甜嘛!像这块波士顿派,我在张平镇时也做过,但总兵大人嫌它软绵绵的吃起来不带劲,我就不服气了,老夫人可要评评理。」
她说着又将波士顿派送上,还用调羹轻轻在蛋糕上压了一下,徐氏一见那饱满的慕丝馅微微的被挤压出来,看起来就浓郁可口,而那所谓的蛋糕居然还弹了回去,徐氏有些不能自已地挖起一匙,迫不及待地吃下。
太好吃了!口感松软绵密,又有香浓滋味,而且单吃只有奶味可能还挺腻的,那丫头应该在其中加了金桔,那微酸的桔香完全削减了那一点腻,徐氏又忍不住再吃一口。
「这东西就是要软绵绵才好吃,难道要硬邦邦的吃?」徐氏不由得说了句公道话。
「果然甜食还是要请教老夫人,总兵大人那就像来捣乱的。还有这苹果派,在北方我用的是杏桃,他又嫌酸。甜也不吃酸也不吃,老夫人,总兵大人小时候就这么挑食的吗?」
「他小时候何止挑食,根本是除了肉之外的东西什么都不吃,要叫他吃一根菜都费尽了我的心力……」徐氏或许是闷了多年,如今被白露打开了话匣子便说个不停。
白露趁机送上了苹果派,酸甜的味道加上酥脆的派皮,美味像是在舌尖上如烟花爆开,接着是一股辛辣香甜的肉桂味余韵不绝,徐氏吃得连连点头。
「……阳儿那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义气的,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看到自己的朋友受委屈,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帮忙讨回公道,当年光是药钱就不知花了多少,成天担惊受怕的担心他又去和人打架。现在从了军,天天有架打,也算得偿所愿。」说到当年的事,徐氏觉得又感慨又好笑,眉间的愁绪陡然散去不少。
白露搭着她的话,也和她聊起了左安阳在边关的事,「可不是吗?总兵大人在张平镇时,一次遇到敌袭,出征前看到一个姓陈的参将穷到连盔甲都没有,就把自己的盔甲给了他,结果在与敌人厮杀时,居然忘了自己已经没有盔甲,受了伤回来,可也因为那一次,总兵大人在张平守军里就有了极高的声望。」
「哼,那傻儿子,从小就崇拜英雄,做什么都冲在最前面,就连在军中也是这样,真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徐氏听得入神,本能的啐了一声,可是对自己儿子在边关的经历,她还是很有兴趣的。
「现在张平镇的百姓,的确把总兵大人当成英雄了呢!」白露笑道。
此时小黑由门外飞入,直接落到了白露肩上,张口就道:「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诗分明是在赞颂英雄的武艺高强,听来就像在附和着白露。
徐氏有趣地看着小黑,「你这鸟儿真是有灵性,念诵诗句是信手拈来,花了很多心思教吧?」
「其实……小黑它……也不是只会吟诗……」白露尴尬道,冷汗都快滴下来,她好不容易逗得徐氏把注意力摆在别的地方了,可千万别让小黑搅了局。
徐氏却更有兴趣了,提出了一个让白露傻眼的要求——
「不如这鸟儿放我这里,让我玩几日吧?」左安阳下了朝,急急忙忙赶回忠义侯府。
虽然现在母亲与白露维持了表面的和平,不代表着以后两个人就不会闹起来啊!
然而当他直接将马匹丢给门房,快步跑向主屋厅堂时,却远远就看到自家母亲与白露坐在一块儿吃点心,相谈甚欢,让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待到接近正厅,他听到白露正在说边关的事,恰巧说到有人假冒她母亲的事,他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听着她怎么说。
「……当时那妇人有严明松做倚仗,耀武扬威,到点心坊来白吃白喝不说,张口就是向我要钱花用,我本想着不给总兵大人惹麻烦,用银两打发了,想不到她变本加厉,又来讨钱,恰好被总兵大人遇到……」
「我儿子那不用说,一定是将人扔出去。」徐氏喝了一口奶茶,笃定地道。
白露闻言一笑,「知子莫若母,总兵大人像拎小鸡般把那妇人扔出去,让在场的人都拍手叫好。只是那妇人不肯死心,又想夺走管理点心坊的权力,总兵大人直接在严明松面前,揭穿了那妇人的身分,竟然是一名妓子,她是受到以前被赶出总兵府的一名婢女唆使,前来报复。严明松当时气得脸都绿了,那肚子一鼓一鼓的像青蛙一样,站在高大威猛的总兵大人旁,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