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心中已默默接受白露做她的儿媳妇,这还是第一次透出口风,左安阳听出端倪,立刻惊喜地睁大了眼。
「娘,你说真的?」左安阳开心地搂住了白露的肩,「白露,我们成功了!」
白露还没能反应过来,小黑却抢在左安阳前头呀呀叫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徐氏的眼刀马上射向儿子,左安阳只能讪讪收手,恶狠狠地瞪了小黑一眼。
然而这一闹也让左安阳冷静了些,又想再劝徐氏别一起去。
「不过娘,就算有诸多考量,可张平镇那儿是真的很苦,我不希望你……」左安阳话才说半截,小黑又打断了他。
「你个杀千刀的,老娘的话你听不懂?叫你做什么你就做,瞻前顾后的连头驴都不如。」
左安阳傻眼地指着自己,连头驴都不如?
想不到徐氏居然缓缓地点头,还神色从容地喝了口茶,养只聪明的鸟就是省事,连骂儿子都不需要自己来。
做儿子的不能跟娘亲争辩,左安阳只好把怒气转向小黑,「你这只傻鸟,我在和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左安阳刻意凶恶地朝小黑挥了挥拳,小黑以为左安阳要打它,居然吓飞到了屋梁上,边飞还边用女人的声音娇滴滴地控诉。
「老爷不要啊!你那么粗鲁人家会痛的……」
徐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白露则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左安阳再一次败在小黑手上。
对于徐氏要同行的事情左安阳始终抓不住重点,白露知道是自己该表态的时候了。
「张平路远,老夫人既然愿去,沿途正好教导我各种道理,有老夫人在身侧提点,是白露之幸。」白露暗地踢了左安阳一脚。
「可是……」左安阳仍然不舍老母长途跋陟,尤其边关现在可不太平。
「我会照顾好老夫人的,你就算不相信那些服侍的人,也该相信我。」白露提醒着他。「全家能团聚,比什么都重要。」
她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立即让左安阳明白了,其实徐氏要的只是团聚两字。
且不说他此行有多危险,他以后驻北地也不知要花几年才能回京,难道真的一直母子长年分离下去,永不聚首?若真的连他成亲娘亲都没能赶上,那绝对是遗憾中的遗憾。
左安阳暗自感激地看了白露一眼,接着上前对徐氏一拜,「娘,是儿子错了,就辛苦娘与儿子同行,无论如何,儿子都会保护娘的周全。」
徐氏微微点头,看着并立的左安阳与白露,难得满意地微扬了唇角,只不过这满意是针对左安阳多些,还是针对白露多些,便不得而知了。
七万大军由居庸关出,经怀来、宣镇至张平,不出左安阳意料的,才刚过了关隘,徐氏便病倒了,镇日昏昏沉沉,时而发烧时而咳嗽,简直愁死了左安阳。
于是白露亲手接过了服侍徐氏的任务,让左安阳无后顾之忧。
原来,徐氏还是低估了北方的寒冷,带的衣服不够暖和,路上又逞强不说,所以病倒了,幸而白露早早备了皮裘,兔毛内里的手套与袜子,温暖的汤婆子全堆在徐氏身旁,身上也抱着一个,勉强让昏睡在在马车里的徐氏不那么畏寒,至少不再发抖了。
马车上有着红泥小火炉,徐氏的三餐膳食全由白露安排,她听从随军大夫的指示,变花样做着适合病人的膳食,亲自喂食,先维持住徐氏的体力,再用药徐徐医治。
这段时日徐氏只张开眼看了她几次,经常都在昏睡,不过当军队过了怀来,徐氏的脸色稍微恢复了点血色,白露也才松了口气。
这阵子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担心,徐氏若是出一点事,左安阳必然自责难过,在黎民百姓的希望全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不能有丝毫的自我怀疑或意志消沉。
再者徐氏为了儿子苦撑,也让白露极为感动,这是母亲对儿子最深沉的爱,虽然徐氏从来不说,不过即使在半梦半醒中,徐氏也不会拒绝喝那苦涩至极的药,也不曾抱怨一声痛苦,这样的母亲,白露如何不敬佩?
这一日正好是除夕,马车进了宣镇,在驿站停了一宿,左安阳安排了全军一人多分一碗肉汤,权当年夜饭,他自己也坐在大军之中,与军队同甘共苦,度过这个克难的除夕夜。
至于他的家眷,虽说徐氏这阵子已好了许多,左安阳也不敢让她劳累,仍是让她先在房里歇了,白露则睡在她身边不远的小榻上。半夜突然喉咙发痒,徐氏剧烈地咳了几声,挣扎着由床上坐起,正想唤丫头,却发现一杯温度适中的热水已放到她口边。
徐氏接过茶杯啜了一口,等油灯燃起才转头想看是哪个伶俐的丫头,想不到入目的是白露,她披着外衣,点完灯后又来到床沿坐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呼,幸好没再烧了!老夫人,大夫说没有再烧的话,再两天就能大好了。」白露吐了口大气。
徐氏喝了水觉得好多了,方才开口,「怎么是你?」她自是知道自己病倒后都是白露在照顾她,但没想到都到了驿站,却仍是白露随侍左右。
「老夫人从京里带来那些丫头,对这里的天气不太适应,让她们好好歇着,免得也病倒了。我习惯了北方的气候,还是由我亲自看着比较适宜。」白露简单答了,话里却不居功。但徐氏如何不晓得白露花了多少心力在自己身上?
前阵子时昏时醒,只要张开眼必然是白露在身旁侍候着。这场大病按理说该是要了她半条老命,现在病情有显着的好转,她却不觉得自己元气减损了太多,顶多是比较没精神,力气少了些,这显然是白露悉心照料的功劳。
徐氏虽然人前表现冷情冷性,但当别人真心待她时,她却比谁都能感受到,并且为之动容,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眼前的白露与出京前比起来,下巴显然尖了一点,眼眶下都有着隐隐的黑影了,这让她心湖波动,再开口时难得地放柔了声音。
「白露丫头,你都瘦了一圈,阳儿还不得埋怨死我。」
白露却是不以为意,她是真心觉得这些是她该做的。「老夫人能快些好起来,大将军就开心了,岂会埋怨呢?」
「你倒是会说话。」徐氏多打量了白露一眼,这次的重点却放在她的美貌,美人儿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更显温婉柔美,身姿袅袅婷婷,难怪迷得她儿子不能自已,又有美貌又有才能,现在看起来配上她那傻儿子,当真一点也没高攀。
眼下气氛正好,徐氏遂直问道:「我一直在想,能把京城珍馔点心坊么大生意担起来的女子,不会是个柔弱的,先前你刚入府时,在我面前说阳儿胁迫你那些话,是骗我的吧?」
白露被她噎了一下,随即笑了开来,坦白吐露,「……老夫人见谅,我是怕被老夫人赶出去才那般说的,不过倒也不完全是拐骗老夫人,我在知道大将军有婚约在身时,的确动过离开他的念头,而他也是真的用五百两逼迫我留在他身边。」
「五百两……我不信你这丫头还不出来。」珍馔点心坊门庭若市的盛况可不是假的,身为主事者的白露又能穷到哪里去?听说她在张平镇还有作坊什么的,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但她却始终不还清这笔钱,背后的原因也只有她那傻儿子没想到。
白露只是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徐氏心如明镜,又问道:「那后来他回京,你怎么又愿意跟着他入府了?」
「因为我知道了严明松的为人啊!如果老夫人真像大将军说的那般严谨守礼,那严家人的嘴脸一旦落入老夫人眼里,相信大将军的那桩婚约应该很快就会不算数了。再者,先前会定下婚约,那是大将军不知道,但后来他都回京了,我想他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再重演一次。既然我们之间的阻碍不存在了,我若坚持离开他,只是徒然让彼此痛苦,我为何要那般矫揉做作?」白露答得很坦然,因为她不觉得自己这般的心思有什么好隐瞒的。
「严谨守礼?他是说我这老太婆不通情理吧!像这回坚持与你们北行,我知道是为难了阳儿,但也只有面对视为亲人的人,才会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瞧她那么笃定,徐氏似笑非笑地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京里很多时候他是身不由己的,万一他真的娶了别人怎么办?」
「那就真的离开他好啦!便如老夫人所说,五百两虽然多,要还似乎也不是很难。」白露笑得灿烂,似乎真没被这问题给困扰过。「至于痛苦,那总有过去的一天。不过大将军对我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从来不做这么坏的假设,否则不是辜负了他?」
最后这一句话,大大取悦了徐氏,她几乎都想不起来先前自己对白露心怀偏见时是有多么连见都不想见这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