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吃得开心,饭后,宋钧与甘棠收拾好碗筷,姚氏便在饭厅泡上一壶好茶,一人用上一杯。
「娘,我打算大后天去一趟镇上,这两天我会将兽皮都备好,母亲那里要售的药草跟药膏也备着,我一起送过去。」宋钧喝了口茶,又说:「对了,上次送药膏到善工坊,常老板说娘现在只顾着照顾棠儿,连镇上也不去了,常太太一直叨念着你,说有空让你去找她聊一聊。」
常老板开设的善工坊是一家专做陶窑买卖的工厂及店铺,雇用的工人颇多,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腰疫背痛的也不少,于是常老板长期跟姚氏购买疫痛药膏,以往宋家就母子两人,宋钧要去镇上,姚氏就顺道一起去。
但自从救了甘棠回来,姚氏多一个人要照顾,药膏做好就由宋钧送去善工坊及铺货的中药铺,再没去过镇上。
「常家嫂子是镇里的大嘴巴,陪她聊聊是没关系,但说得都是没啥营养的东家长西家短,说真的,为娘喜欢耳根清净的日子,这一趟还是不去了。」姚氏直摇头,常家嫂子就像只麻雀似的,每回上门都叽叽喳喳说得她耳朵痛脑门疼。
「镇上吗?我没去过。」甘棠一双明眸熠熠发亮。
姚氏一愣,随即笑了,她看向儿子,果不其然,他眼中有着内疚。
「好,这次哥哥带你去镇上逛逛。」宋钧觉得自己没做好哥哥的本分,进出镇上多回,因甘棠总跟着母亲,他从未想过问问她要不要去走一走。
「嗯。」甘棠用力点点头,笑得十分灿烂。
过两天甘棠跟着姚氏上山采药,想到明日就能去镇上,不禁有些心不在焉,但手里的动作可没停,总是熟悉的活儿,眼睛一见到熟悉的药草,就下意识的拿起工具轻轻挖了挖周围的土,小心翼翼将药草拔起,回身放入担着的竹筐,边做边想着明日的种种,脚步不自觉的也愈走愈远。
姚氏摘了些药草,一抬头见小姑娘走得老远,连忙扬声提醒,「棠儿,别再往里面走了,这几日山中大雨不断,老庄家的可叮呓了,前方有块坡地被大雨冲刷掉了一大块,危险呢!」
听到姚氏的声音,甘棠立刻抬头,这才发现两人隔得甚远。
「我知道了,大娘,我会小心的。」她乖巧的应了一声,接着小心翼翼的挖着身前的一株药草,这株药草根须深不好挖,偏偏药效最好的就是根部,因而只能专心再专心。
其实,跟着姚氏上山采了这么多次药,她也认识不少药草,山上野生的药草也就这几种,若要稀少或昂贵的只能往深山里寻,但宋钧特别嘱咐过她及姚氏勿往深山走,以免遇险。
老庄家的所说那块坡地其实还未到深山,认真说来只能说是深山入口,因为近日下了好几场大雨,导致土石崩塌,裸露出一块像刀削似的切面。
甘棠采完药草,本想起身往回走,不经意的看到不远处那块裸露的地层,在阳光照射下透着不寻常的黑紫色光芒。
甘棠好奇,回头看了看专心采药草的姚氏,想也没想就抓了裙襦快步跑过去,这一靠近,那坡土的颜色更清楚了,竟然是紫色的。
这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一个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值钱的玩意儿,又想到明日就要进镇,她眼中一亮,立即拿起刨刀挖了一部分紫土放进背窭里。
「棠儿?天啊,你怎么过去那里,快回来!」姚氏惊慌的声音远远传来。
「喔,来了。」她连忙朝姚氏跑去。
白水村到景水镇的路程不算远,家里有牛车、骤车或驴车的大约要花上两个时辰,右是马车就可省一半的时间。
宋家是有马车的,但宋钧每回去镇上,不是载了动物毛皮或肉品,就是姚氏做的药膏及晒乾的药材,通常都是满的,因而村里的人倒也不会要求他顺道载人或货进镇。
宋钧跟甘棠用完早膳,与姚氏道再见,就载着满满的东西前往镇上。
此时天才泛鱼肚白,宋钧跟甘棠同坐在驾车的位子,一路上小姑娘开心的叽叽喳喳,宋钧没想到原来多一个人陪着上镇,这段路会变得不再单调,她一下子赞美晨曦的云彩,一下子赞美朦胧的山景,就连路边开的小白花小黄花她也笑着说好美。
这么说说笑笑,马车已来到镇口处,映入甘棠眼帘的是巍然矗立的一座大牌楼,石雕上刻着「景水镇」三个大字。
景水镇很热闹,一排排建筑鳞次栉比,更特别的是镇上有一条河流贯穿其中,可见木舟沿溪而行,也能见妇人在河边洗涤衣物,还有白鹭鸾伫足或飞起,甘棠看这些新鲜景致看得目不暇给。
宋钧见状腾出一手握住她的小手,就怕小姑娘看得认真而忘了自己是在车上,不小心摔下去。
由于他车上要卖的货物及药材大多是在东市,因而车子就往东市赶。
宋钧刚开始来镇上做买卖,并不是由店家直接收购,而是先在早市兜售,交易几回后逐渐熟稔有交情了,才将货直接送往店家及药铺。
甘棠一路看热闹,不管是熙来攘往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还有当街耍把戏的杂耍团,脸上的笑意就不曾消失过,宋钧看着心情也极好。
马车来到毛皮店铺,老板一见到宋钧,再看看搬进来的那些皮货,一如往常处理得很好,高兴地开价收购,双方很快完成交易。
给了银钱后,老板问起他带在身边的小尾巴,「这就是上回你救的丫头?」
「是。」因为甘棠失忆,当初他四处打听哪儿有丢了闺女的人家,也曾找到镇上来,询问过各店家。
甘棠朝老板娇憨一笑,老板笑着频频点头,「是个娇俏丫头。」
双方聊了几句,宋棠还有事待办便先告辞,带着甘棠到下一站,准备将姚氏晒乾的药草交给药铺。
甘棠跟着宋钧走进去,就闻到淡淡的药香味,虽是药铺,也有坐馆大夫,柜台还有小厮拿着药方抓取药材。
宋钧跟药铺当家也是熟识,对方连药草也没看,听宋钧口头说了哪种药草各多少量,拿起算盘啪啪啪打了几下,就给宋钧一只钱袋,再比了摆放在药铺柜里的几小瓶药膏。
「这半个月没卖出一瓶。」当家有些抱歉地说。
「无妨,当家的愿意挪个位子让家母摆售已是感激。」宋钧说。
「你娘做的疫痛药膏既有效又便宜,但人心就是这么矛盾,便宜了怕没效,宁可让大夫熬药或买贵一点的贴布。」当家也很无奈,明知姚氏的东西是好的,但却因为价格过低,反而乏人问津。
两人又寒暄几句,当家才看向静静听着两人说话的小姑娘,与毛皮店铺老板说了同样的话,显然宋钧为了帮她找到家人,当初能找的都问过了。
「看来是个有福气的漂亮丫头。」当家毫不吝惜的赞美。
「棠儿相当乖巧,现在还是我娘的助手。」宋钧也不忘夸夸她。
小姑娘脸红红的,双眸熠熠发亮,神情带着骄傲,那逗人的小模样让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药铺里忙,宋钧兄妹没多打扰,便退了出来。
「再来要去哪儿呢?」她一脸期待的问,钧哥哥可说了,办完正事就带她走走逛逛、吃吃喝喝。
宋钧也清楚小姑娘是有些迫不及待了,笑道:「最后一站,善工坊。」
善工坊除了是景水镇上规模最大的陶窑工坊,更是一家有大门面的铺子,店里陈设不少大小不同的各式陶制品,大至一人高的水缸,小到精巧的首饰项链,还有类似甘棠被宋钧救下时系在她腰带上的陶瓷挂件,自从上回去找春花掉落后,姚氏用皮绳巧手做成坠饰,打了繁复的花结,牢牢的系在甘棠腰上,不怕再掉了。
当甘棠处在这些陶瓷物件中,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更令她惊愕的是,她的眼睛竟然能一眼就看出何种是青瓷、彩陶、精陶甚至是紫砂。
她心里涌起万丈浪涛,颤抖着手拿起一只可爱的陶瓷娃娃,她能确定这是宜兴的彩陶!
宋钧是背对她的,一回身,看到她手上的男童陶娃相貌讨喜,随口就道:「你若喜欢钧哥哥买给你,你再慢慢看,钧哥哥先去后院找常老板。」
宋钧知道这小姑娘不会没分寸,跟店小二打了声招呼,举步就要往后院走。
甘棠却连忙将陶娃放回架上,急急的跟上去,「我要跟钧哥哥走。」
她哪敢买什么,那一看就不便宜,只是她仍然很困惑,为什么她会清楚的知道这些陶瓷器皿的不同?
宋钧原还劝着她留下慢慢逛,但甘棠也是个拗的,迳自拉着宋钧就往后面走,但她第一次来,哪里知道要往哪边走,宋钧只能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带着她往铺子后方的院子走去。
一离开铺子,映入眼帘的是极大的空地,放着成堆的陶缸及叠起的陶瓦,在右边还有几座不小的陶窑,不少工人正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尤其是在烧窑前的工人,莫不打着赤膊,在高温前个个汗流浃背,阳光照射下,黝黑的皮肤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