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苏珊传来的消息,他真的已经跟自己承认,即使是隔了六年的空白,对她,隐埋在心底深处的情愫一待被掘出,竟是有增无减的叫他心惊。
当年,年少轻狂的他甫遭丧亲之痛,生活无依无助,心境苦涩且郁沉,而她是除了早逝的父母外,第一个不因他的阴鸷与桀骜而对他筑起藩篱的外人。是她给了他想要欢笑的理由与冲动……但她为何执意要远赴瑞士念书?
这是他始终在意且颇有怨怒的一件事。
“孟大哥,你的眉头又皱起来了。”盯着他在刹那间由开朗愉悦转为阴沉迫人的神情,她咽回轻笑,缓缓地坐正身子,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
“你的脸色骗不了人。”她谨慎的提醒他,她没瞎,有眼睛可以看。
“是吗?”对她的询问,他愈来愈做不到沉默以对。“我向来不都是这样?”
“才不呢,你不是这样的人。”她才不接受他浮显着苦涩的自嘲。
对别人,孟大哥确是常不搭不理,只依着情绪喜怒无常,或许旁人对他的行径已经是习以为常,可是,她不,他向来对她有问有答,即使应的也常只是只字片语,可是他就是对她……“另眼相待”。
她并非自抬身价,但,她真的很确信这一点。
“对我这么有信心?”无法否认,她的肯定像股暖流,经由他的心窝流向他深邃冷峻的眼眸。
“那是当然喽,你从以前就是这样。”
“怎样?”
“话不多,但,心地善良。”
是吗?他曾经拥有过她口中的这种个性吗?
“初见你,你只到我的肚脐眼。”怀缅的感叹常教人不由自主地遗忘沉积已久的成见,这一刻,孟获就是如此,他甚至差点就随着话和轻喟,将手搁在自己的肚腹上。“这么一丁点儿大而已。”
“太夸张了吧,就算你长得再高,我那个时候好歹也有到你的胸口那么高吧?”
这是第一次,孟大哥主动提到从前……嗯,有进步噢!
“有吗?”
“当然喽。”她才没说谎。
好几次,她都趁着与他擦身而过的机会,偷偷忖量着彼此身高的差距,再暗自恼恨着不争气的骨架,一心一意,只希望她长大后别成了个不起色的矮冬瓜,这样可就配不上在心目中无人能比的他。
“倒是孟大哥你变得挺多,以前的你比较有笑脸。”只要跟她对上话、聊起天,常会见到他微微地露齿轻笑。
虽然不是她巴望许久的那种快乐且喜悦的捧腹大笑,可至少,那时的他嘴角及眼底的冷冽不是那么的凌厉迫人。
“人都会变的。”这是他的心里话。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已经不擅于跟别人吐露心声。
“我知道。”她的愉悦敛起几分。
他曾有段苦日子,曾挨了不少平空而来的责难,虽然他从不提及,可并不代表她全然不知,纵使,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可她对他的心疼始终不褪。
“还有,孟大哥。”
等了半天,她仍支支吾吾地没再作声,连他都觉得诧异。
“怎么了?”话一脱口,孟获暗叹连连。
莫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瞧他,相处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不到,竟也学着她一样多话。
“我是想……”她又欲言又止。
“小蓁?”
“呃,你,你明天就要回底特律?”
原来……眉心轻皱,他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道出他的揣测,“是苏珊说的?”
“嗯。”俯首,她举止略显无措地轻划着桌布,忍了忍,还是将心里的话问出口,“你什么时候再来?”
除了苏珊阿姨无意中在电话那端提起,她在昨儿个眼尖地看到他搁在桌上的机票;是明天的飞机,一张票。而他至今仍未曾跟她开口,这应该也代表他预备一个人回底特律,不让她跟。
“不知道。”虽说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可语气里却掺着浅浅的不确定。
“或许,你可以再请苏珊阿姨……呃……我知道你的工作忙……”她小声说着,眼神哀求他再度延续这个假期。
没见到他,她想他,可一旦见到他,有了共处的机会,她更舍不得放他走。只是,不知道是否她多心,总有种感觉,逐年来,她像是个被豢养的娇贵女人,无忧无虑!却似乎在行动上开始有了身不由己且无能为力的无助。
“没办法。”她没将话说完,但,他完全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啥?”
“工作堆太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完全知道你的工作在催你回去。”毕竟,苏珊阿姨的语气听起来挺凝重的,她不是不想当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只是……“那,我可以去底特律找你吗?”
“不。”
不?!
他不假思索的拒绝让江左蓁的心一沉,眼泪在心口泛滥,急急地强吸口气,她努力抑住急欲涌出的泪水。
“为什么?”她不想轻易退缩。
“我会很忙。”
“可是,没关系呀,白天,你忙你的,别担心我,我会找到事情做的……”她忽然扬起好心情。“没错,既然毕了业,我可以去找份工作……”
“不行!”这回,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厉色。
“咦?”为什么不行?
她已经长大,有手有脚地,当然得开始自食其力啦!总不能一直都靠亲人的庇荫,过着舒舒服服却问心有愧的日子吧!
“你留在长岛。”
“为什么?”
“玛丽亚会照顾你。”他规避她的追问。
忍了几秒,她再度为自己争取同行权。
“我想跟你一块儿去底特律。”
“你喜欢海,不是吗?”
汪左蓁心情灰暗地怔坐在椅子里,凝望着他的眸中闪着薄薄的泪光。
他说的是实情,她是喜欢海,可是,她更喜欢他,他难道不知道?
***
罗素玉对女儿失约了。
刚迷上珠宝设计的她压根就腾不出时间现身长岛,跟着一群善于花天酒地的姊妹淘自米兰血拼回来,连屁股都没坐热,就又呼朋引伴的飞到芬兰去洗芬兰浴,只拨了通电话探问。
“什么,孟获那小子有去找你?”罗素玉惊诧的声音里有一丝丝的紧张。“那,他住了多久?”
“快一个月。”
“这么久……呃,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什么呀,就东聊西聊罢了。”汪左蓁狐疑反问:“孟大哥该跟我说什么吗?”
“我哪知道呀?谁知道他那个闷葫芦会冒出什么闪死人的话。”她啧了啧。“他买了什么送你?”
“他为什么要买东西送我?”她的生日又还没到。
闻言,罗素玉的声音一下子扬了好几度,很是不满,“他没送?!”
“妈,孟大哥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送我东西?”
“小气鬼。”没理会女儿的质问,她嘀嘀咕咕,转来转去,话题又溜回他的长岛之行。“他去干么?”
“什么叫他来干么?妈,你才有问题呢,这里也是孟大哥的家,是他买的房子,他当然有权利偶尔过来住个几天。”
“唷,怎么回事?我不过是嚷他几句不是,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我哪有!”
“没有?”哼,她八成忘了自己是打谁的肚子生出来的,还敢否认?“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我没精神跟你穷扯。说啦,他去干么?”
“就说是度个假、住个几天而已。”提到才离开不到两天的心上人,体内的低气压又开始泛滥,伸舌轻润润唇,明明身边也没别人,她还是不自觉地放低声音,“妈,你常跟孟大哥见面吗?”
罗素玉的心一揪,又紧张起来。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
“或许是因为几年来全没见过面,总觉得……啧,我总觉得他变得疏远多了,有点……难以亲近。”
“哪会,他从头到尾不就都是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才不呢,孟大哥人很好的,虽然话不多,但,他真的对我们很好。”说到这一点,心情不禁又开朗几分。“这年头有谁像他这么大方呀?不但将这么漂亮的别墅免费借我住,还用那艘刚下海的游艇教我驾船呢。”
说到孟大哥的了得,她就佩服得五体投地,飙起车来四平八稳,连驾游艇也这般得心应手,教她无限痴恋地连调转眼光都难。
“呵呵,他当真买了一艘游艇?”罗素玉笑了起来。
所有的财物都是他的,听女儿的口气,孟获那家伙当真是守口如瓶,不但没跟小蓁提起他这几年来拨给她们母女俩的花用,连黑着神情依她的索讨而买这栋别墅跟游艇的事也没说出来,哼,害她瞎担心。
可说也奇怪,他明明是个受害者,干么这么死心塌地的沉默是金呀?
“妈,你干么?笑得这么奇怪?”
“你又听得出来了?”心情一爽,她糗起女儿来。
早知道孟获这么好欺负,又这么沉默寡言,平时就该跟他多要一些。但,没关系,这个钱坑一时片刻还跑不掉,慢慢来,迟早将他的名下财产全都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