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说瞎话的男人,若真是狠着心打算对人家不理不睬,压根就不会在好几天前,开始臭着一张脸跟她打起商量来。明明在意得半死,偏又不敢去面对人家,嗟,真搞不懂他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你去了。”沉着嗓子,他不由分说的下了指令。“将她接到长岛去。”
“长岛?为什么不是接回底特律来?”
他没作声,径自转过身走回办公室。
至此,责任的所属敲定。
“没关系,我也知道孟大哥忙,像这种小事就别烦他了。”善解人意的汪左蓁接受她的解释,捧着礼物,随她坐上宽敞又舒适的车厢里。“其实,我可以自己去底特律的。”
底特律?
“咦,小蓁,你不知道吗?”怎么,孟先生在上一封信连通知都省了?瞧小蓁惊诧的模样,他八成半个字也没提。
“知道什么?”
“孟先生在长岛替你买了一间小别墅。”
“长岛市?”她又是一声惊呼。“在看得见海的地方?”
孟大哥怎会知道呢?自十岁那年与爸妈游经长岛市时,她就爱上这个靠海的城市……只是,那儿的房价不是挺高昂的吗?
“高兴吗?”
“嗯!”
“这些日子,你就先住长岛。”
“孟大哥真的买了栋靠近海滩的房子?”
“可不是吗,他没忘记你爱海,一直希望能有栋靠海的房子。”看见她的失望被又惊又喜的笑容取代,苏珊不禁陪着她笑,“以后,你可以天天都去海边玩,但要注意浪潮就是了,别一个不小心当起美人鱼。还有,我替你请了个佣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叫她做,知道吗?”
“我妈妈她……”
“别算她一份,她住不来那种偏僻的地方,你也知道你妈爱热闹,所以,你这几年都住在学校,她就一直住在纽约。”见她的嘴动了动,苏珊自动补充说明,“没错,孟先生也在纽约替她买了一层公寓。”
闻言,汪左蓁的神情为之一黯。
今天没见到母亲,她并不意外,就如同她住校的这六年里,仿佛被世界隔离了般,除了电话及书信连络,少有亲友前来探访。
并不是她被软禁在风光明媚的学校,只是,在头一、两年时试了几次,即使她在假日时踏出校门,兴致勃勃的飞了大老远去见孟大哥一面,可充其量也只能跟他匆匆一会,就又被接二连三的杂事给打散团聚的时机,孟大哥真是教工作缠上了身,一刻都不得闲。
而闲不下来的妈妈一逮到她,就只想拖着她逛街买东西,仿佛想用手头上的钱买下全世界般挥霍,那种奢华的生活,她也不太习惯。慢慢地,她养成了能免就免、能简单就简单的生活模式。
如今听苏珊阿姨这番无心之语……长岛的别墅、纽约的公寓,甚至是她高昂的学费……都是花孟大哥的钱,虽然除了学费,其他的都只算是借住,可她依然觉得心虚,觉得不安,似乎,她跟妈妈好像都吃定了他的财务支持,而且处处领受他的施予。
虽然妈妈不以为意,甚至常会提起孟大哥曾寄住在家里的那档子事,但,她始终觉得如今的优渥生活受之有愧。
凭心而论,孟大哥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靠他自己的双手打拼而来的,汪家从不曾在任何方面给予他任何的资助。当初的结缘,只在于爸爸曾在孟大哥丧父时将他接到家中住了一段时间,如此而已。
可如今……他回报得太多、太多了!
“苏珊阿姨,我妈妈她……是不是很会花钱?”小声小气,她问得脸都红了。
记得爸爸过世时,是留了笔钱给她们母女俩,但,依妈妈的奢华性子,该是撑不了几时的……不,她不相信妈妈的心会这么贪!
“呵,这你就别管嘛,反正凡事都有孟先生在打点呢。”瞧这孩子一副羞愧难当的不安,真怀疑这些年来她妈妈为她索讨的费用到底有没有到她的手里。“对了,汪太太有留话,她过几天会抽空去看看你。”
“那,孟大哥呢?他会不会在那儿?”
“他呀……”
“他没空过来,是吧?”
“或许会吧,等过一段时间他的行程就不会这么忙了,我想,他应该会抽空陪你在那儿住几天。”
“他真的会吗?”希望重新腾跃在汪左蓁眼中。
唉,她的心又开始泛起了不舍与同情……
“我想,他应该会吧。”
为了这小丫头眼中的疑惑与期许,她希望他会!
***
孟获的探访比汪左蓁想象中来得早!
这天,她依旧是天未亮就拎着一壶水出门探险,临出门,细心的佣人玛丽亚塞了两个三明治给她,她就这么沿着沙滩走了许久许久,直到艳阳高照,水也喝光了,这才循着回家的方向另辟新路回巢。
万万没想到,从沙滩漫步回别墅时,自大厅推门而出的人竟是孟获。
一见到他,她连呼吸都乱成一团,愣愣的杵在阶梯最底端,仰望着他,像个小瓜呆似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太阳烈吗?”
“呃?”
“日正当中,你不该这时候还在外头闲晃。”
“啥?”她呼吸不顺畅,脑子也混沌起来。
他真的来了!
讨厌,苏珊阿姨怎么没先给她捎个消息来呢……
瞧她似乎是陷入了恍惚,孟获干脆也不吭气了,神情轻敛,目不转睛的瞪着她,等着她回过神来。
几分钟过去了,汪左蓁是回过神来了,却见她轻喊一声,张手甩开挂在肩上的水壶,教人傻眼的朝他冲去,蓦展的双臂不由分说的紧抱向他。
“你?”猛地遭她拦腰一抱,顿时叫他大感无措与不愿承认的窝心感动。
“孟大哥,你真的来了!”
“唔。”
“我还以为你要再过几天才有时间来呢!”鼻心渗着酸泪,她轻抽着气。
“呵!”
“你知道吗?毕业典礼那天没看到你,我有一点点的失望噢。”她不敢夸张,但也不敢坦白招供,不是只有一点点,那天他没来,她失望得连苏珊阿姨那天晚上请的豪华大餐都食不知味!
“是吗?”
“没骗人,你那天为什么没来?”单纯的她问得直接。
孟获神情一挫。
“我还准备了相机预备要跟你一块儿拍照呢。”甚至连苏珊阿姨都笑她,买个一两卷底片已经很了不得了,而她,竟买了十卷底片!
呵呵,没办法,逮着了机会,总想着将彼此六年来的空白与疏远用相片给补齐。
“瞧你,又更瘦了,工作真那么累?”圈起的手臂不安份的套着他的腰,她心疼的起了嘟哝。
细吁着气,孟获依旧是沉默以对。
真是女大十八变。以前,开朗爱笑的她对他纵使是几近百无禁忌的笑笑闹闹,也甚少会将身体这么熟络的贴向他;如今的她,明快的性子未变,却因岁月而增添了不少女人的风采,即使是别无居心的亲热举止,也叫他顿生无措,心口上,掀起了心知肚明却不愿承认的波涛。
“你为什么没来?”
“忙……那天有事!”轻咬牙,他的解释说得断断续续且勉强。
但汪左蓁没将他的勉为其难收进眼里,埋首在他的胸壑,深深的吸足了气,眉开眼笑,这才甘心抬起下颌端详着他。
没变,没变,他跟她印象中的孟大哥一模一样,还是那双炯亮迫人的黑色瞳眸;颀长又颇具气魄的身形;依旧不怎么爱说话……忽地,她眨眨眼,看得更加仔细。
刹那间,孟大哥仿佛判若两人的神情……啧,是她看错了吗?孟大哥的脸,他的眼眸,紧抿的嘴角……都没有笑,他似乎将笑容遗忘在底特律的都市丛林,忘了带到好山好水的长岛来了。
怎么回事?
“孟大哥,你……”
孟获清楚的看见她眼中转沉的疑惑与微诧,不让她有时间将话问出口,他轻轻推开她的身子,转身走向凉爽的大厅。
“孟大哥?”是怎么了?不是还谈得好好的吗?为何孟大哥的神情像是百般不愿,又像是心事重重?
“进来。”
闻言,她下意识的抬脚跟进,却忽然瞧到休闲鞋上粘了不少沙粒……吓,鞋子什么时候弄脏的?妈呀,连鞋子都沾上沙粒,那她的脸……微张着嘴,汪左蓁倏地抚着自己的脸颊,指腹一触到散落的沙粒,不禁笑逐颜开。
难怪孟大哥懒得杵在外头跟她哈啦,此刻,她的模样一定很凄惨落魄!
“等一下,我去换套衣服。”
孟获没有吭气,只以微皱的眉眼宣告他的疑惑与不解。
“我的脸被风沙刮得又脏又痛,裤子也湿了。”拉拉裤管,她对他笑得腼腆。“我从另一道门进去,这样玛丽亚就不必得再擦一次地板了。”朝房里疾奔,她兴匆匆的丢下这两句话。
这不是她所想象的第一幕。
冲进房间,她一一的拿出几件衣物,又一一的将它们给弃在床上,将上身探进衣橱,挑着、笑着、暗恼着。裤子湿了只是个藉口,事实是,她不要他看到她拉杂不堪的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