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启程之前,元修甚至将自己关在铁匠铺子里好几日,期间只有麦芽能去送餐食,待他出来,手中已多了一把带鞘的唐刀,刀身直刀刃窄,外形像剑却同时拥有刀与剑的特点,穿刺破甲,坚硬锋利,双手单手皆可持,无论步战或马战都相当实用,这是他特地针对封不凡的体型及力量所打造。
封不凡收到此唐刀,简直爱不释手,尤其当他轻而易举地用这把唐刀砍断了一把过去收藏的九环宝刀时,他眼睛都亮了起来,当天开始便将这把唐刀佩戴在身上,寸步不离,幸而唐刀外形似剑,佩在风度翩翩的封不凡身上,倒也风流倜傥。
离别总是令人感伤,麦家又是在这里土生土长,元家虽然搬来时间不长,对村人也有很深的感情,尤其这次一去,纵使有着封不凡的保证,却是吉凶难卜,所以每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和以往两家总是热闹欢欣的情况大相迳庭。
其中最没心没肺的应该只有小麦穗一人了,对他而言,这回大家收拾东西,离开路底村到别的地方就是要出去玩,而且可能会玩很久,所以他内心是期待的、兴奋的。
但是当所有人都板着一张脸,说话也不像以前一样轻松时,即使麦穗再缺根筋,也察觉气氛不对了。
离开路底村的当日,许多村民都来相送,王婶子等要好的几家更是与麦母及赵大娘拉着手说个没完。
麦穗好奇地在几辆马车之间绕来绕去,满腹的好奇想问,忙着搬东西的元修、麦父和几名侍卫皆是面色凝重不发一语,没人有空理会他,终于让麦穗受不了了。
「爹,为什么大家都不笑?不是要去玩吗?」小麦穗拉了拉父亲的衣摆,歪着头不解地问。
麦父揉揉他的头,将他抱了起来。「我们不是要去玩,是去……办一件大事。」
麦穗还是不懂,他伸出两只小小的手,拉开了父亲的嘴角。「不管是不是要去玩,反正开不开心还不是都要出去?那为什么要不开心?」
童言童语的声音不小,四周听到的人都突然沉默了下来,尤其是元家与麦家的人更是像被这番话醍醐灌顶,察觉了自己这阵子低落的情绪有多么不妥当。
「小麦穗怎么这么聪明,说得好有道理。」既然离开已成定局,哭也是过笑也是过,那为何不笑?赵大娘走过来将麦穗抱了过来,真是把这乖巧的孩子疼入心肝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几个大人还比不上一个孩子豁达。」
「他那是傻气!」麦母也来了,轻轻一点小儿子的嫩脸,也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头老老少少的愁绪散去了些,虽然还不能完全释怀,但至少能懂得自我调适,不再沉溺于心事之中。
另一边麦芽正抱着王美秀哭得不成人形,却是没空理会麦穗的话,她将自己最喜欢的头花、头绳和络子都放在一个小木盒里,送给了王美秀做为临别礼物,王美秀也送给她一个自己绣的荷包,要麦芽千万别忘记她。
虽是有可能回不来,但也非常有可能再回来啊!
麦莛在一旁看着自家姊姊一副诀别的样子,哭得惨不忍睹,而元修在不远处替马车上货,却总是心神不宁地直望向麦芽的方向,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便在姊姊与王美秀道别得差不多时,将她拉到一旁单独说话。
「姊,你当初决定单独跟姊夫离开,说得那样豪气干云,现在真要走就别再哭了。」麦莛很是无奈地递了条帕子给她。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大家,舍不得美秀……」麦芽接过帕子拭泪,一时泪水却止不住。
「我也舍不得,但我知道我应该摆出什么态度,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你难道没听到弟弟方才的话?连他都比你通透,知道不该一直郁郁寡欢。」麦莛不愧是读书人,劝诫起人正经八百的。「姊,姊夫这回除了为封大哥的军队制作武器,还可能上战场吧?」
元修的武艺及谋略,在乡宁县对抗起义军一战时麦莛是亲眼目睹,也羡慕崇拜不已。这样的将才不用来打仗,只拿来打铁,简直暴殄天物,所以他几乎能够肯定元修所谓帮封不凡打天下,其中细节恐怕和麦芽说的尚有保留。
「我知道,所以我怕,我才会想跟他去……」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怕了。」麦莛的语气有些严厉。「你这样哭哭啼啼的,会让姊夫更放不下你,更担心你知道吗?」
「我……」麦芽怔愣,觉得自己被骂了,呆呆地望着弟弟,竟是忘记了哭。
麦莛瞧她终于不哭了,态度才稍稍缓和下来。「如果只是在我们这个小乡下,你柔弱一点,万事完全依靠姊夫都无妨,可是姊夫去了前线,你继续哭,就是拖他后腿。」
而且真要论起实力,他这个姊姊说不定比谁都强,现在只会哭,简直浪费了那身怪力。早知会有今日,他应该从小就劝父母将姊姊往女将军的方面培养才是!
他定定地看着麦芽,苦口婆心道:「你要学着强悍起来,不仅要照顾你自己,还要照顾好家人,这样姊夫才能无后顾之忧,他的危险也才会更少一分。姊,你明白吗?」
他说的道理很浅显,只是麦芽从来没想过,她一直将元修当成她的依靠,但他现在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不依靠自己,难道还要让他分心照顾保护她吗?
「大弟,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哭了。」麦芽猛地用帕子一抹脸,鼻头红通通的有点儿痛,不过小脸上多了一股坚毅。
只是这样被自己弟弟教训还真有点没面子,她委屈地看向麦莛,娇声抱怨,「明明我才是你姊姊,你老是表现得好像我哥哥一样……」
「你才知道我这几年有多辛苦?」麦莛斜睨她一眼,然后抱胸叹息。
麦芽气结,又哭又笑地瞪着麦莛直跺脚,伸手就想去推他,此时元修走了过来,一把揽过麦芽,麦芽顺势抱住元修的手,朝麦莛皱了皱鼻子,一副老娘也有靠山的样子。
「姊夫,不用这样吧?我又不会欺负我姊。」麦莛调笑着。
「我不是怕你欺负她。」元修盯着他抱胸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我是怕她欺负了你。」
麦莛清俊的脸蛋抽了抽,蓦地大笑起来,看来姊夫是吃过姊姊一身巨力的亏了。
麦芽更是不依,哼了一声转头不理这两个臭男人,找爹娘诉苦去!
一番打趣,终是化解了几分离愁,路底村民在林村长的带领下挥手相送元麦两家人离去,车里的人也频频回首,麦穗甚至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马车,差点掉出去,硬是被车里的麦莛拉回来。
几辆马车慢慢的驶出路底村,在熟悉的麦家酒坊拐了弯,走向未知的未来。
*
封不凡的封邑主要在大同府,居于内外长城之间,因为从祖辈就是负责在西北抵抗鞑靼的武将,所以这个镇西王并非空有其名,而是麾下有十万军户的实权异姓王。
大同府治所位于大同县,但封不凡另设帅帐于阳和卫,因为天朝在内乱的同时怕鞑靼扰边,帅帐设在那里也有向京城示意自己很安分的意思。
当太原府被起义军攻占,山西布政使司便在封不凡令下迁移到了大同府,布政使也由封不凡指派心腹上任,如此政事的部分由布政使处理,军事则由封不凡全揽,战情直接通报于镇西王帅帐之中。
元家与麦家到了大同府,便被封不凡安置在阳和卫的军屯之中,所谓军屯系指利用屯驻的军队开荒耕种,自给自足,以达到寓兵于农、以兵养兵的成果。
军屯中每一户都是军户,户籍世袭,战时上场作战,非战时则种田生产,耕牛、农具及种子由朝廷发下,所以平和时的军屯其实和一个农村也差不多,只是内外看守更加严格,免粮税,平时还需要演兵操练罢了。
封不凡一回到阳和卫便入了帅帐议事,他久居乡宁不回,军情政事叠得比他人还高,至于元修等人则由一名姓方的总旗带他们来到一处空屋。
屋子是三栋毗邻,皆是用夯土盖的土胚屋,质朴却坚固,三栋虽独立分离、各自拥有房舍灶房及浴间茅房等,却用围篱圈成了同一区,恰好让元家与麦家一户住在一栋,元甲等少年们住一栋,所以在看过房子之后,他们都很满意。
如今国内纷纷扰扰,而鞑靼因为数年前才大败,还没能缓过气,所以尚称安分,阳和卫因为是帅帐所在,倒是没有那么多战事,主要担任了前线的大后方任务,因此住在此处的军户相当稳定,几十年以上的老军户所在多有。
今日突然间搬来两户新人,好奇的屯民们全围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新来的一行人当中,最打眼的自然是高大强壮、威仪凛凛的元修了,他那贲起的肌肉,刚硬的面容,在在说明不是个好惹的,尤其他又是由方总旗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