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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如此对待他,这股子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气归气,他表情更加面沉如水,凤目里一片冰寒,忽略她的提问,轻沉启嗓,「你何以得知本督身分?」

  姜守岁抿唇一笑。「小女子在帝都开铺营生三年有余,帝都里的风流人物多少有所耳闻,加之督公也挺常策马出宫门,自是见过几回你的马上英姿,甚是有幸。」

  有幸?路望舒薄唇微勾,皮笑肉不笑,「既知本督是谁,还敢戏耍于我,如此无礼,就不怕本督把你办了?」

  立在红木圆桌边的女子目光笔直望来,路望舒以为会在那脸上觑见惶惶神态,她却将双手缓缓举起,轻捧着自个儿的鹅蛋脸,略歪着脑袋瓜。

  「敢问……督公所谓的『把我办了』,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呢?还是另有所指呢?」姜守岁问得腼腼腆腆。

  路望舒暗吸一口气,心脏鼓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她是在害羞吗?

  害羞给谁看!

  他大马金刀端坐不动,一下子竟忘记要喝斥还是撂狠话,凤目厉瞪,想将那张鹅蛋脸瞪穿似的。

  姜守岁揉了把脸,放下手正了正神色,像也没期待他会答话,便接着往底下说:「我想督公是有所误会了,造成眼下这状况,并非小女子想戏耍你。小女子经营的是酒坊生意,前铺后坊,自家酿酒自家卖,这两日酒坊里遭小偷,在酒窖里弄倒了空酒锣子,是有谁溜进来偷酒喝呢。后来经过大伙儿勘验现场、抽丝剥茧才推敲出来,那偷儿八成是只有着好酒量的大狗子。」

  略顿,脸上笑意不减,她两手一摊。「所以才设下一个陷阱欲请君入瓮,哪里知道督公不请自来,酒缸一打开,没见大狗子,督公倒有一位。」

  路望舒冷笑。「那是让姑娘失望了?」

  姜守岁摇摇蟒首,轻声道:「没失望啊,得见督公,心里欢喜。」

  她神情恬静,眉目间显得真诚,是很认真在回答他的问话,而正因这认真模样,使得路望舒再一次哑口无言,气息都不顺了。

  此时她忽地移步靠近,倾身而下,路望舒惊觉自身竟想往后退缩!

  这着实也太可笑,他一个总领事提督,司礼监与宫外处那一大群罗刹般的锦衣卫全归他管,他岂会怕她一名小女子?

  牙根陡然紧咬,他拳头暗握,微眯凤目紧盯着离他仅余半臂之距的鹅蛋脸。她的眸光落在他左边颊面上,道:「督公左颊挨了一记,口子散出淡淡异香,伤得虽浅,坏就坏在伤你的利器上淬了毒,且见血毒发……你中毒了,又跌进满是『闻香坠』酒气的大缸子陷阱里,自然是要晕得不能再晕。」

  她嘴角翘起。「不过眼下没事了,我这儿恰有万用解毒丹,区区鹤顶红、砒霜、赤蜡蛇毒之流的毒药,皆能轻松解之不在话下。督公昏迷时,我给你喂了解毒丹,也在你左颊伤口上抹了药膏,是小女子家里特制的东西,很具奇效呢。」

  杏眸轻眨,细细梭巡,略显得意的语气转成喃喃般的低语,「真好,瞧着左颊上的口子已然合起,痕迹变淡,应不会留疤才是。」

  一只柔荑大不敬地探来,路望舒头略侧,以手背及时挥开她的碰触。

  姜守岁直起上身,手被挥疼了也浑不在意似的笑叹。「督公左边眼尾下的小痣原来是暗红色,得近身去看才能辨得出真颜色,以往只能隔着距离匆匆瞥见,不想今日有这般机缘。」

  路望舒眼角一抽,暗自调息后镇定道:「话说了这么多,莫非是要本督记得你的恩情?」

  闻言,姜守岁一指轻挠着脸蛋,表情腼腆,「当然得让督公记得小女子的好啊,督公中毒,我替你解毒,还把香软榻子让给你睡了个饱觉,待你睡醒了又陪你说话……我这么好,督公可不能恩将仇报,回头命手下寻我酒坊的麻烦。」

  路望舒眼角抽跳得更重,终于瞧出些许端倪。

  「本督暗夜遇袭又落陷阱,姑娘一开始便知本督身分,却直到现下都未向官府或宫里递消息,原来是怕你的酒坊遭官兵包围,若被不分青红皂白地疑为刺客同谋,当真生出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所以想同本督先说个清楚明白才肯放人,是吗?」

  姜守岁忽地「噗哧」笑开,忙抬袖掩唇,颊面泛轻红。

  「本督说得不对?」凤目微眯。

  「不是的,督公说得对极。」她很快回答。「小女子与你之间,本就不愿生出误解,有什么皆说个清楚明白,这样最好……不过我没要扣着你不放,督公如今清醒了,事儿也跟你说清了,你若想走,小店哪里敢多留。」

  她话说得坦然,路望舒又因这份坦然忽觉心跳异样。

  什么叫与他之间不愿生出误解?

  她这话入耳,实令人浑身不对劲儿!

  「在本督看来,姑娘这算盘打得可精了。」他目光略沉,语调徐缓,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早知本督将遇袭,所以趁势让本督落入陷阱,神不知鬼不觉,隐密到连袭击我的那些人亦觉察不出,对他们而言,本督宛若凭空消失……」

  「嗯,那然后呢?」她笑抿樱唇。

  「然后你大胆出手替本督解毒,我若得救,你便于我有恩,能容你顺势攀附享荣华富贵,这间酒坊更能咸鱼翻身,名响帝都。倘使救不得,本督毒发身亡,一条命暗暗了结于此,姑娘也能毁尸灭迹来个船过水无痕。」

  他说完,发现鹅蛋脸上的怔愣表情挺妙,柳眉儿飞挑,杏眸圆瞠,小嘴忘记合上。

  姜守岁很快便回神过来,清清喉咙忍笑般道:「欸,是督公多虑了。首先,小女子的酒坊绝非『咸鱼』,用不着翻身的,虽谈不上名响帝都,但熟客甚多,老主顾常来常往,生意算得上兴隆。」

  「再者于我而言,要解去督公身上的毒绝非难事,因此一开始就不存在『救不得』那样的可能,又哪里需要毁尸灭迹?」

  「为何不可能救不得?」他下意识问。

  路望舒这个反问全凭本能,亦是鸡蛋里挑骨头,皆因眼前女子太让人难以捉摸,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然而她并无答话,脸容略侧,轻敛眉睫,唇角那一丝笑意淡若清风却藏有深意。

  路望舒的心又一次怦怦重跳。

  他难以精准理解,但隐约间似能读懂她的眼神和那一抹笑,彷佛无声说着——他若毒发身亡,她如何舍得?

  「轰」地爆出巨响,有极度陌生的什么在胸中炸开,震得他神魂发麻。

  从未有过的热气透出毛孔,渗得他背部一片汗湿,为了不出粮只能死命抵挡。

  结果就在你我皆无语又像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状况下,他的问话被她有意无意地略过。

  只见她挠挠脸蛋沉吟着,最后慢悠悠问道:「是说……嗯……小女子虽无须督公过虑,却还是想刨根究底问个水落石出。」她吞了吞津液,脸颊红红,「若小女子真是想借机攀权附贵,巴着督公这棵大树吃香喝辣,督公允我攀附吗?」

  她那带试探的提问,路望舒最终选择忽略,充耳未闻一般。

  他不作答,却是从皂色常服的暗袋中取出通行铁牌,直接抛给姜守岁。

  「让你的人拿着这块铁牌去锦衣卫宫外指挥所,传本督之意,命锦衣卫副指挥使赵岩带人来迎。」

  尽管他声音清冷,面无表情,姜守岁内心仍喜孜孜,皆因捧在手心里的那方铁牌,这玩意儿又沉又冰,上头除有细致的雕纹,更镌刻着「御赐通行」四个大字,一瞧便知能凭着它在皇城宫中畅行无阻。

  「督公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交托,想来小女子适才那一问,督公的答覆应是允的。」她非常能顺着杆子往上爬,抓着铁牌,双眸都笑成两道弯弯月牙,殷勤又道:「这御赐之物太过贵重,既是督公托付,那小女子亦不能辜负所托,锦衣卫的宫外指挥所就由我亲自去一趟。」

  姜守岁带着御赐铁牌欲踏出自个儿院落的同时,一名精气神十足的老嬷嬷替路望舒送来一盅滑蛋粥和几色酱菜,还备上一壶清茶和两块糕点。

  即使姜守岁对那位老嬷嬷尽说软话且拼命使眼色,老人家仍光明正大瞪了他好几眼,显然极不乐意这酒坊的女老板同他亲近,摆盘在他面前时力道甚大,茶水因此还溢了些出来。

  似乎……已许久没被人如此对待。

  敢明目张胆鄙视他、对他大不敬之人,这些年都被他杀尽了吧?

  那么,他有何理由要放过这座酒坊里的人?

  此际屋中仅他一人,下意识饮着淡香清茶,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令他气息陡窒了窒。

  彷佛历经过杂七杂八的一团混乱,到得现下一人独处,才让思绪能够倒转回去,细细品茗般回想那女子到底都对他说了什么。

  如此难以捉摸,是要小女子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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