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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我办了,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呢?还是另有所指呢?

  得见督公,心里欢喜。

  温柔的眉眼,笑意不绝的神态,从容且认真的口吻,她凭什么这样?

  双耳异常发烫,他探指去摸,发现那股热气已然不受控,从心口源源涌出。

  他在她面前死死撑住的面皮,此刻热到近似着火,都不知一张脸红成什么样儿。

  调戏。

  他这是被姑娘家玩在股掌间了吗?

  她图他什么?

  真是为了攀附权贵,不惜舍了女儿家的矜持和名声,不知羞耻地贴靠上来?

  抑或,她确然真心?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路望舒,听好了,这绝无可能。

  嘴角僵硬一扯,灌酒般一口饮尽杯中清茶,他重重放下茶杯。

  *

  其实这一日天未亮,姜守岁便醒了。

  整座帝都尚在睡梦中,如此静谧,酒坊外陡然响起的杂沓脚步声便格外引人留意。

  循着声响,她透过一个个围墙暗洞往外觑看,在瞧清那个遭刺客狙击的目标人物时,一颗心怦怦急跳,那心音重到都能震动自个儿一双鼓膜。

  这是一个绝佳机会,她不能放过。

  她想接近这位正遭刺客追杀的当朝权宦,并被他所识。

  所以督公大人因遇劫避到酒坊外纯属巧合,但之后跌进大酒缸陷阱则是她有心的操作。

  能近近看他,仔细端详那张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男子面容,当真是件奇妙的事儿,只是以锦衣卫先逮人下狱、酷刑加身,然后再细细查案的作派,为保酒坊众人不受牵连,她怎么也得等他清醒过来,博他一个好感,才好通报他的属下前来相迎。

  结果持着那方御赐通行铁牌走出酒坊不到一刻,便见锦衣卫满大街搜寻,搅得人心惶惶,应是路望舒出宫久久未归所惹出来的。

  她于是大胆上前,亮出那方御赐铁牌,直接表明欲见锦衣卫副指挥使赵岩。

  铁牌的威力着实令人吃惊,短短半刻,赵岩已出现在她面前,态度异常恭敬。

  姜守岁心中暗喜,想着眼前这位副指挥使应是路望舒的心腹,得知她是持铁牌者,待她犹如贵人,那便说明了这方铁牌是路望舒极为私人之物,见铁牌如见路督公本人,而路望舒敢轻易托付,证明他至少是有那么一点点信任她……即使仅有一点点,也足以令她心花绽放。

  第二章 酒香似梅香(1)

  等她领着赵岩一行人回到酒坊,锦衣卫们听令列队在铺子外头,赵岩则随她快步入内。

  这阵仗立时惹来街坊邻居与行人们关切的眼神,但仅敢隔着一小段距离观望,毕竟锦衣卫出马,没谁敢大剌剌上前围观。

  酒坊里的气氛儿也不寻常。

  姜守岁一踏进自家铺头,就见大小伙计和帮佣的大娘、婆婆们直冲着她挤眉弄眼,跟着才知,原来是她「藏」在院落里的男人自个儿走出来,还胡乱逛起酒坊。

  少数几个知情的人懒得去拦他,大部分不知情的人则被她「屋里藏男人」一事吓到忘记要拦,所以也就任由督公大人在偌大的酒坊里信步闲晃。

  大伙儿替她指路,一指指到后院的大酒窖。

  未经督公传唤,赵岩不敢擅进,遂恭敬候在酒窖外,姜守岁这个主人家只好先进去一窥究竟顺便帮忙通报。

  推门,走下沿壁而建的石阶,踏进酒窖重地,映进她眼中的是那硕长挺拔的背影,男子正背对着她,面对那道从上到下的螺旋梯轨打量。

  这……是在研究自个儿是怎么中招又如何滚落到酒窖里来吧?

  脚步声入耳,未回首已知来者是谁,路望舒语气徐缓,彷佛有些心不在焉的说:「从外围那道石墙暗门,到那口会自动封盖的大酒缸,再到这一条梯轨,计算得如此精密,操作起来这般流畅,你这酒坊用来逮偷酒贼的机关,瞧着不像寻常圈套,倒有几分奇门遁甲的模样……」

  略顿,他旋身向她,目光深邃,皆是辨不出的意味。「竟不知姑娘还擅此奇技。」

  姜守岁下意识轻拿了下鼻子,咧嘴笑,神态像很不好意思。

  「什么奇门跟遁甲,小女子当真不知,酒坊里这座从上到下一麻溜儿的机关是我家老太公的手笔,而今老太公成仙去了,这座机关平时的上油保养,小女子是能做得到的,但若需要修缮,那得从别的地方请来能手,总归是我不成材,仅从太公老人家身上习得酿酒这一门技能,幸得还能脚口,也管得了大伙儿一日三顿饱饭。」

  见他嘴角一勾,透着凉薄,似认为她在跟他打马虎眼儿,她内心叹气,遂提醒道:「吩咐之事已办妥,督公要见的那位赵岩赵大人,此刻就候在酒窖外,是否让他——」

  「将它打开。」他截断她的话,俊秀下巴朝嵌在地上的一方石砖努了努。

  姜守岁丝毫未掩饰讶异神情。

  她挑着秀眉,一会儿才莞尔道:「督公逛起小店这座酒窖逛得可真够仔细,连这『窖中窖』都被你瞧出来,果然好眼力。」

  地上满满铺就石砖,也不知他如何觉察出其中的不同。

  「也好,择期不如撞日,刚巧有一物要请督公品监。」她低柔说着,随即敛裙蹲下,按着顺序敲点四块石砖,第四下甫落,石砖滑开,地上立时出现一个小方洞,洞挖得不算深,洞内事物一目了然。」

  路望舒尽管察觉到地砖底下有异,却找不出打开之法。

  这座酒坊处处透着谜团,本以为迫她解开这一道机关可以发现点什么,结果方洞中就藏着三坛子酒,石砖一滑开,酒气整个扑上,香气竟透坛而出。

  他先是一怔,过了三息才辨出那透坛的香……原来是梅花清香。

  他看着眼前女子陆续将酒坛子抱出,又从一旁架上取来两只试酒用的小玉碗,再看她出手俐落地拍开酒坛的红泥封口,拔了塞子,用竹制酒杓舀了些酒分别倒进玉碗中。

  她将其中一只小碗盈盈捧到他面前,微微屈膝作礼,柔声道:「藏酒窖中窖,这扇地砖的小窖门一开,酒香喷泄而出,便是熟成之时……还请督公赏脸,一起品一品这三年窖藏的梅花酒。」

  所以意思是说,倘若他没命令她打开这座窖中窖,那三罅梅花酒还可继续窖藏着,而越藏,酒定然越发香醇,价值更能节节攀高。

  如今一开窖,这窖中窖自然形成的酒气全散,三绰梅花酒一下子成了「三岁酒」,仅仅三年窖藏,老酒醇酿什么的完全排不上边,也就值不了多少钱。

  路望舒想明白她所说的,心中并无歉疚之感,但对于递到面前的那一碗梅花酒,待他意识到时,已接在手中。

  「那小女子先饮为敬。」姜守岁像要证明梅花酒绝对无毒似,捧起自个儿那只玉碗,先行啜饮一口。

  她微敛眉眼,略歪着脑袋瓜,两唇轻轻抿挈,默默品评这刚开封的梅花酒。

  路望舒没察觉自身正被她的举措和表情所驱动,亦举碗就口,学着她啜饮琼浆。梅花酒,琥珀光,雅中醇,淡里香。

  他的口腔里先是被偏浓的甜味占据,随即一股微辣酒气漫上,滋味渐渐堆叠、交融,尾韵在舌根和喉间缠绵,酒香回甘。

  是给女儿家饮的酒,这酒,并不合他口味——虽如是想,他仍再次啜饮,一口接一口,未留意面前的女子正含笑望着他。

  姜守岁忽而道:「这梅花酒是我亲手所酿,取名『梅香』……那一年初来帝都,头一回见到督公的那日,我用庭前那棵老梅树的花瓣酿了酒,一直封藏在窖中窖里,就想着,哪天得遇督公,与你说上话了,定要邀你一起品酒,而今,你当真在这儿。」

  「咳!咳、咳……」最后一口酒没能顺利滑入咽喉中,路望舒只觉酒气突然喷涌,肤下热气骤然飙升,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抑下胸中与喉间那股骚乱,狠咳了几声终止住。

  「喝太快呛着了吗?」

  凭本能,她一手抓着袖口上前欲替他擦拭嘴角,他没让她碰着,头一甩迅速避开,玉碗在他指间被捏出裂痕。

  最终,他将破裂的小碗放在一旁酒架上,头也不回地跃上石阶离去,未回她一字半句。酒窖里,姜守岁安静伫足,好半晌才见她双肩微垮,摇摇头苦笑。

  「是太自来熟,把人惊着了吧?」她喃喃自语检讨着。「然后他这个人啊,好像除了酒坊里的机关,对其他事都不感兴趣,欸,连我姓什名啥都没问,想来对他而言都是一样,不过区区一个小老百姓……」

  胸房里闷塞塞的,她承认,是有些难过。

  于是深深呼吸吐纳,重振士气,她把玉碗中的余酒一口气吞了,甜香清辣,又有温火熨心,她笑了笑,这「梅香」的滋味儿,挺符合自个儿对他的感觉。

  另一边来到酒窖外——

  等候召唤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赵岩不动如山稳立于酒窖门前,忽见路望舒现身,他整个人一震,连忙两大步迎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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