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她晚上睡得都不好,常是噩梦连连、满身冷汗的惊醒,却从不曾需要过它,而如今……凛著逐渐泛满全身的微寒,更深刻的感受到膀胱的压力越来越爆满了,她忽然咬著下唇,决定试试自己的力量。
挪著身体,她扬身拉过搁在床头的轮椅,想将自己移坐过去,不料手脚的动作没配合妥当,轮椅滑开了,惊惶失措的她疾吸了口气,来不及攀住扶手,腾在床沿的身子便狼狈的跌下床。
然後,更教她面无血色的是,这麽一吓一跌,她忍了许久的尿水完全宣泄,湿了她无法遁逃的下半身,更淹死了她残馀的自尊心。
挫败盈心,她羞愧的弓起上身,将脸埋进掌心,哀哀戚戚的哭了起来。
她想死,她真的想死!
这种日子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海沦凯勒可以,但,她不行,她不是海沦凯勒,她不想当伟人。
她只想当个平平凡凡、凡事靠自己的自由人……
噙著泪水,止不住呜咽的她俯瞪著自己的窘状,隔了好几分钟,她的眼角瞥见半掩的房门有双大脚停驻。
赫,是谁?!
她不想望去,也不敢望去,但,仍不由自主的睁著泪眼瞧向门口,藉著昏暗的壁灯,她望见一团让她下意识竖起寒毛的森黑寒气,疾抽了口气。
究竟是谁?
背著光,隔著薄薄的泪幕,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却清楚的瞧出倚在门柱的男人高高瘦瘦的,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不语的态度带有一份慢条斯理的悠闲,还有一份她无法说出原因的阴惊沉郁。
她还可以感觉到他正面露嘲弄的看著房里的一切,不知为何,她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眼,但就是知道冷眼旁观的他正在嘲笑她。
这个人,像是地狱使者。
他是谁?她可以确定自己没见过他,还有,他看到了多少她难堪的情况?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钟,她吞了口口水,颤巍巍的嗓子轻声问道:「你是谁?」
「你还想上厕所吗?」他不答反问。
闻言,眼泪又冲上她的眼眶。
他都看到了?全部!一切!
「要不要呀?」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下回,想耍倔,就等到有本事的时候再说。」
「你!」
「衣服湿了,要我替你换吗?」
「不必。」崔本妍想也不想地便咬牙拒绝。
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耸耸肩,没有退开,留给她一个处理凄惨心情的空间。
「你打算晚上就睡地上?」
「你?!」她气得连声音都起了泪意。
他是存心故意的,他……存心加深她的羞愧!
「又想哭了?」他叹道。
暖,似乎说话的人也不太适应自己的口气。
「你走开啦。」
「那,你想叫谁来服侍你?」
「不关你的事。」
「我也不想自揽麻烦上身。」他说得极风凉。
「你……」
冷厉的气氛逐渐渗进剑拔弩张的紧张,战火一触即发,突然细细的脚步声走下楼梯,走向他们……
「老二?你怎麽在这里?不是明天才回来吗?」沈秀珠微扬的音量里有著惊诧。「难怪,我就说嘛,怎麽三更半夜听到楼下有人在说话……咦,你在跟谁说话?小妍醒了?你吵醒她做什么?」
「她是醒了,可是,与我无关。」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越过他,她走进晕暗的房间,见床上没人,心一惊,伸手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小妍呢?」
「喏!」
不必他淡漠的扬起下颔指点,沈秀珠已经看到那个瘫坐在地上纤弱无助的瘦小身躯,也看见她身下那一摊水渍。才一眼,她已猜出不久前这儿发生了什麽事。
胸口一窒,眼眶微红的她不禁放软了声音。「小妍?!」这孩子怎麽那麽倔呀!
俯首,崔本妍沉默不语,斗大的泪珠一颗颗的滑下苍白的脸颊,乾巴巴的指头紧揪著自己的睡衣下摆。
老二?!原来,他就是李丞棣口中性格乖戾且阴沉的二哥,李丞罡!
母子俩互换了个眼神,微耸肩,李丞罡不发一言的便自门口退下,总算大发善心的让她们女人家去处理女人家的琐事。
微楞,沈秀珠想也不想的便伸手拦住他。
「你去哪?」
「回房间呀。」
「等一下,你先将小妍抱回床上。」
闻言,李丞罡没动。
没抬头,崔本妍幽幽的开口拒绝。「不用了!」
唉,这两个孩子是怎麽了?全都脸色难看得可以当茅坑了,老二不是才刚回来吗?怎麽这麽快就杠上了呢?
「小妍哪……」
「不必麻烦他。」黯然於心,她以手臂当柱,吃力的拖著身子慢慢的爬向床头。
她已经不奢望能靠自己的腿站起来了,现在,她只想靠在墙上,好好的坐著、闭上眼休息一会儿,等天亮後……哥会来探视她。
就算要求人,她宁愿开口求哥!
「你的衣服都湿了,不换会著凉的。」沈秀珠拉开衣橱取了套乾净的休闲服。「老二,你先将小妍抱到藤椅上,小妍,我们顺便擦个澡再睡觉好了。」她说得相当自然,让崔本妍的心里除了赧然外,还有说不出口的感激。
「我……我可以……」吞吞吐吐,崔本妍无法顺畅的说出她想自己处理的大话。
瞧瞧她想自行如厕的下场,结果,她害人害己。
「你什麽都不可以!」
「与你无关,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她面无表情的提醒他。
「的确,与我无关,但这是我妈的要求。」
李丞罡没待母亲再催促,语气炎凉的驳斥了她的执拗,上前,倾身正要将她抱起,就遭到她的抗拒,她将手撑开在他的胸膛,不让他成功的完全任务,水汪汪的泪眼瞪著他。
「你别碰我!」
「碍难从命。」
「你!」
「不为你,也为了我妈。」李丞罡冷锐的眼直逼视著她蓦然心虚的眼。「她年纪大了,不该任你这麽折腾。」
崔本妍屏住气,无话可说。
抱著她,李丞罡连一丝气息都没乱,可他没立刻将她放在藤椅上。
崔本妍见李妈妈将衣服搁在床上,走进浴室去拧热毛巾,她瞪著他,冷言冷语的道:「你妈要求你将我放在藤椅上,你没听见吗?」
「椅子上有椅垫呢。」
「那又怎样?」
「弄脏了,又得害我妈洗椅垫。」
「你……」她更气了。
他根本是故意找她的碴,根本是存心挑衅,根本是蓄意撩拨她的怒火。
而李丞罡没再吭气,依然故我的将她抱在怀里,害她不得不将手攀上他的颈项,以免再掉一次。
即使沈秀珠看出两个孩子之间的暗潮汹涌,但没戳破,捧著盆热水,她搁在小几上,示意李丞罡搁下她,顺便支开他。
「你先出去。」
「嗯。」几分钟前,他才拿椅垫塞她的嘴,可这会儿,他直接将她搁在椅垫上,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别急著上楼,我还需要你的力气。」
「知道啦。」懒声应著,他背向著她们,没将房门完全带上。「要不要我帮忙替她换衣服?」
「别想,」
「免了!」
「说说而已,你们干麽这麽异口同声呀?」李丞罡微扬的揶揄有著皮笑肉不笑的轻哼。
「小妍,你别理会他,这小子常常这样,他有口无心,别理他的话。」
沈秀珠不巴望安静了那麽多天的崔本妍会嘀咕些什麽,住进来好几天了,任凭老五卯足了劲也难得听她回应。
怎料,她却突然开口,「他很坏。」
「咦?」
「他很坏!」
既然李妈妈想听,她不介意再说一次,最好是也将李妈妈惹毛了,那她说不定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被遗弃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哥相依为命的画面,下意识,却悄然的将目光投向没完全掩上的房门,毫无意识的锁著地上那道漆黑的阴影。
可没料到的是,沈秀珠却在听了她的评论後轻声浅笑。
「是呀,老二就是那张嘴巴壤,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呵呵,都是那个死样子,你别管他,别管他啦,呵呵,呵呵。」
总算,情绪始终压得低低的小妍有反应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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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本妍,做复健的时间到喽。」手脚俐落的穿上皮衣,李丞武劈劈啪啪的跳下楼梯。「你准备好了?那可以出发喽?这次再迟到就会给人骂死。」
崔本妍没理他,兀自沉默的窝坐在轮椅上,瞪著窗外不远处的那处杜鹃花丛。花还没开,死气沉沉,就像她一样。
「崔本妍?崔本妍?」瞧见她的身影,他脚跟一扭走向她。「你的声带被老鼠啃掉了呀?」他扯著嗓门逗她。
坐得那麽近,不可能没听到他的嗓门,她怎麽不应声呀?
「我不去。」
「干麽不去?都约好了。」
「我就是不想去。」
搔搔脑袋,李丞武无奈的瞪著她几秒,然後扭头扬声朝厨房喊,「老妈,她又在闹别扭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