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点着数十盏蜡烛,视线极好,周围的窗户都用厚厚的毡子堵上,墙角四周放置冰盆,以减缓夏日尸体腐败。
走到棺前,保持距离跟在后面的侍卫立马上前放下手上的箱子,陈潇潇打开箱子一看,忍不住瞥了傅谨之一眼,准备得可真周到。
傅谨之回看她一眼,这不是应该的吗?她的医药箱只怕没有验尸的工具,他要她验尸,当然要为她准备了。
陈潇潇拿起口罩和手套戴上,掀开遮尸布,“她没有儿女守灵吗?”
“她只有一个女儿,自幼长在老夫人膝下,老夫人爱若珍宝,舍不得她独自在这里守灵,借口孩子早产身子骨不好避掉了。”
“她不觉得自个儿不孝吗?”她指的是死者的女儿。
“这个我就不清楚,可能是自幼没养在身边,母女感情淡薄吧。”
“母女就是母女,这跟是否养在身边无关吧。”
丢出话后,陈潇潇不再言语,专心观察尸体的状况。
“你不记录吗?”她突然开口。
“不必,这不是真正的验尸。”虽然他为其准备的验尸箱非常齐全。
“无论是不是真正的验尸,我认为你还是做个记录比较好,等入土了你想再验尸可就不容易,至少别让我觉得今日白费功夫。”
此时她最大,傅谨之识相的拿出笔墨册子记录。
“死者年三十,女性,身高五尺三寸。”
傅谨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也太厉害了吧!
“尸体右大腿内侧有赤肿,状似拳头击打伤痕,指甲黑,身体毛孔轻微出血,腹胀,有少许血泄出,判断中了毒。”陈潇潇将死者的腿微微分开,指着大腿内侧的瘀肿边道。
傅谨之见了唇角一抽,这个女人忘了他是男子吗?
“中毒?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遭到某人拳头殴打?”
陈潇潇眉头一挑,“避开其他地方,专挑那个地方殴打?”
傅谨之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当我没问。”
“记录好了吗?”
傅谨之点了点头,“这么说,她是中毒致死吗?”
“没错。”陈潇潇将遮尸布重新盖好,从箱子里面取出白朮和皂角在地上点燃,用来消毒,过了一会儿,浓浓的药香散发开来,随后脱下手套丢进箱子,侍卫很机灵的上前接过箱子。
“好啦,我们可以走了。”陈潇潇尽管对死人并不陌生,不过,这不表示她乐于待在这种地方,任务完成了,她立即健步如飞的离开。
出了家庙大门,她方才脱下口罩转头问:“你有没有准备姜片?”
“姜片?”
“姜片有辟秽消毒的作用,直接面对着尸体,含着一片姜,能够防止尸体释放的有毒气体侵袭人体。”
怔了半晌,傅谨之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若你能事先告诉我,问清楚应该准备什么东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疏失。”事先告知不是很好吗?毕竟他是主子,他说东,她能往西吗?
“我怕吓到你了。”
冷哼一声,陈潇潇不客气的指道:“若怕吓到我,你就不会让我来验尸了。”
“……”
陈潇潇若有所思的偏着头瞅着他,“虽然现在的仵作难以辨出人死于何种毒物,最多能辨出砒霜之毒,但判断人死于中毒是小事,干啥非要我来验尸不可?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
“听说过一句谚语吗?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
“我又不是猫。”她驳斥。
“这是告诉你,好奇心不要太旺盛了。”
“你不觉得你说的是风凉话吗?你已经将我扯进来了,还好意思教我好奇心不要太旺盛了。”陈潇潇没好气的送他一记白眼,然后哼一声,率先走去停放马车的地方。
傅谨之不想辩解,缓缓地跟上。在他看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这件事不得不闹大,她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卢家牛肉,一间深藏巷子的食肆,从外面看起来有些老旧,实在不起眼,却是近几个月深受京城百姓追捧的美食,想吃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面,无论清炖还是红烧,配上几块丰腴鲜嫩的牛肉,搭配葱花、辣椒,再加上酸菜,那滋味真是美妙!
任谁也不会想到卢家牛肉的东家竟是傅谨之——镇北侯最小的儿子,大理寺少卿。
而这间食肆,缘起于他对牛肉面的思念。虽然衔着金汤匙出生,可他喜欢美食,更享受自己动手做的乐趣,偏偏来到这儿,他这个权贵之家的子弟根本不能下厨,无奈之下,只能开间满足自个儿味蕾的食肆。
食肆不大,但全部是雅间,可想而知,这间食肆于他有个作用——方便与人密会。他不喜欢做什么事都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在镇北侯府一点隐私权也没有,所以他必须有自个儿的产业,于是就有了卢家牛肉。
为何不是傅家牛肉,而是卢家牛肉呢?因他寻来掌食肆的夫妻是贴身侍卫的父母,姓卢,又不愿意人家知道这是他的产业,便取名卢家牛肉。
无论如何,有了自个儿的地盘就是方便,前一日打声招呼,特制的雅间就会空下来,当日他会经由其他入口进入办公的房间,再从暗门进入雅间,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来过这里。
“你尝尝,这儿不只是牛肉面好吃,就是各样的小菜也是一绝。”傅谨之不得不佩服自己,小小一间牛肉面店半年不到,已经赚回买下这间院子的本钱。
虽然一点食欲也没有,但不好拒绝好友的心意,梁文晔静静的品尝牛肉面,没想到吃着吃着,一碗牛肉面就见底了,还吃下不少的小菜,这些日子总是空荡荡的肚子一下子被填满了。
“最近老听人提起卢家牛肉,一间小小食肆日日客满,总要提前几日订位,我觉得不可思议,今日有机会品尝,不得不说这店真有本事。”
“我知道你急于查清楚你姊姊的死因,但不养好自个儿的身子,仇人就是站在你面前,你也无力反击。”没有本钱,对手再弱,你也奈何不了,健康的身体算是本钱之一。
梁文晔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放不下。“我娘生我不易,差一点就进了鬼门关,我是姊姊一手带大的,我们说是姊弟,更似母子。人人皆言姊姊修了三辈子的福才能嫁进承恩侯府,可是我知道姊姊不想嫁,我们小门小户,承恩侯府乃大周顶尖的四大权贵之一,不是我们能够高攀的,无奈人家瞧上我姊,不嫁也不行,为此,我只能好好读书考个进士,好教我姊姊在承恩侯府能有个立足之地。”
傅谨之来到这儿有半年多了,原主好友少,而他性子孤傲,到如今维持住的友人只有梁文晔,其主要的原因——他们是同科进士。除此之外,他对梁文晔的了解甚至不如承恩侯府,对他而言,赶紧熟悉这里的生存法则比较重要,了解大周的权贵更是重中之重,也包括镇北侯府在内。
“你姊姊的死确实有问题。”傅谨之愿意帮梁文晔,除了因为两人的友谊,更重要的是,承恩侯府令他生出戒心。
承恩侯府隐隐成为四大权贵之首的态势,地位超过皇后母族,万一皇上有个意外,幼主继位,承恩侯府极可能藉此机会打压其他家族,换来一家独大的局面。
梁文晔两眼一亮,激动的问:“你找到人验尸了?”
“对,死于中毒。”
“这么说……”
傅谨之举起手打断他,不难猜到他在想什么。“大周仵作没有一人敢得罪承恩侯府,他们口径一致,说你姊姊死于心疾,一个没没无闻的仵作的验尸结果,根本不足以扳倒承恩侯府,我将她推出来,只是置她于死地,于你更无益处。”
闻言,梁文晔不由得苦笑,“没错,我真是疯魔了,这种事没那么简单,即便所有的仵作改口,我也不能就此咬定承恩侯府毒害了姊姊。”
“正是,而且我怀疑害死你姊姊的毒,是长年累积的。”
梁文晔瞳孔一缩,冷着脸道:“什么意思?”
“明明同在京城,你姊姊却经年累月只用书信向你诉苦,暗示她身边有不少承恩侯府安排的眼线,且有人想谋取她的性命,你不正是因为如此才怀疑她的死因吗?”
梁文晔愣了下,点了点头,“姊夫很疼爱姊姊,姊姊也很爱姊夫,可是说到承恩侯府,姊姊全是厌恶,好像承恩侯府跟她有多大的仇恨。”
“承恩侯府若不是对你姊姊做了什么,她不会有这样的表现。”傅谨之分析道。
“你说得没错。”
“你想深入调查你姊姊的死因,只怕没那么容易。你若跳出来质疑,承恩侯府很可能盯上你,再者,你想找侍候你姊姊的人打听消息,势必惊动承恩侯府安排的眼线。”
梁文晔略一思忖,问:“依你所言,说姊姊是长年累月中毒而亡,若能找到当初的陪嫁丫鬟,对于查出姊姊的死因有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