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妳不再来我梦里呢?」怅然失神,他近乎无声的低喃着,「知道吗?我等妳等得好急、好急呵。」
「听。」马玥嘉扯了扯铁商秋的手臂,示意她保持静默。方才,康泽在说些什么?
「听什么听?」铁商秋一脸的莫名其妙。
「嘘。」以指压唇,马玥嘉睨了她一眼,注意力全放在康泽身上。
嘘嘘嘘的,她干么呀?想尿尿不成?铁商秋疑惑的瞪着好友的专注,然耐性向来没好友足。
「怎么了啦?」
「秋,妳刚刚没听到?」
铁商秋夸张的大叹一声,「嘉嘉!拜托妳别疑神疑鬼好不好?到底妳刚刚是听到什么鬼声音?」
「他在说话。」
「康泽?!」
「嗯。」马玥嘉头点得很笃定,「我听到他在说话。」
这下子,铁商秋连叹气都懒了,「嘉嘉,妳说,康泽是不是人?」只见她点点头,眼中带着不解,铁商秋又道:「那他有没有嘴巴?」见她还是点点头,铁商秋继续说:「喏,他既然是人,嘴巴又没被缝起来,动一动、说几句话也不为过吧?」
「可是,这儿只有他一个人……」
「有句话叫做自言自语,妳应该听过吧?」
「话是没错啦,但他刚刚的话很引人疑窦。」
「疑窦?」铁商秋纳闷的瞥了马胡嘉一眼,「妳刚刚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有,但不是听得很清楚,好象在等谁。」
「他说在等人?」铁商秋愣了愣,「怪事,我怎么没印象他跟谁有约呢?」
这几天她常窝在他身边,就算不是二十四小时贴身相处,也称得上是相当熟知他的动向,可怎么不知道最近是谁的出现教他魂不守舍?
马玥嘉不解的道:「妳更奇怪,他跟谁有约还要经过妳的允许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嗯哼,承认吧,其实妳很在意他。」她贼眉贼眼的瞅着她笑。
「他,康泽?」见她很慎重其事的点点头,铁商秋一怔,忽地仰头大笑,「嘉嘉,没想到妳的脑筋这么直截了当。」其实她想说的是蠢这个字,可是她很善良,才不会这么狠毒的拿话来伤害单纯的嘉嘉,「我该死的当然在意他,妳忘了,是他杀死我的耶。」
「只因为这样?」
「只因为这样!」要不,还会因为什么?铁商秋用眼神询问她。
而马玥嘉只是耸耸肩。
是与不是有待时间的考验,此时此刻多说无益,横竖秋压根也不信,但她就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有误。甚至,她还怀疑康泽方才低喃脱口而出的那个「你」应该是「妳」才对。
没错,秋跟康泽一定、一定会有些什么,呵,等着看好了。
清风徐徐,悄悄的拂了她一身轻愁,再悄悄的卷起浓浓的忧伤飘远。
唉!
铁商秋弓起双腿,坐在一旁瞧着眼前的一切,心情闷闷的。
心情差,整个情绪都压得低低的,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觉得很不好,很郁卒,很想扯开嗓门放声痛快的哭上一场。
「怎么做了鬼,时间也过得这么快呢?」郁结着感伤的瞳眸仰视着蓝天,铁商秋似低喃似埋怨的嘟哝着。
今天,距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已经有一百天了。
满百日,也就是说,她已经死了一百天了,足足一百天耶!
在这种特别令人垂头丧气的日子,她失了寻康泽秽气的兴致,也失了四处游荡找乐子激奋情绪的念头,连撇起嘴角笑上一遭都觉得特别乏力。铁商秋坐着,就这么孤零零的坐在放着她骨灰的灵骨塔前的小亭子里,百般无聊却怎么也提不起劲。
亭子是仿八卦图型建造的,占地不算广,小小的一座,亭边有棵长得茂盛又繁密的老榕树,枝干横生,暗褐的细须随风轻扬,微风一拂,沙沙沙的声响,扫去了
炽热的酷暑,阳光下,整座亭子享受着它叶繁遮荫的清爽。
若不是一旁的灵骨塔着实敛去了不少阳光,甚至隐隐约约透露着寒凉的生死别离,此景很教人直想沉浸在其中,舒舒服服的享受一场简单却幽然恣意的午后飨宴。
然而,此时此刻,这副幽然自在的舒畅景致却在铁商秋心中起了反效果,勾出埋在她胸口多时的浮躁,与凄凄惨惨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好想、好想、好想能活过来。」望着站在塔门前伤心的父母亲,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心,「就算只是再被你们骂个一句,也死而无憾了。」
她的父母亲没有听见她的祈愿,向来疼她、护她的哥哥也没有,全世界没有半个人听到她的内心正高声呼喊着寂寞,她,就只是孤单单的一缕游魂。
「爸,我们回去吧。」铁商洛伸手轻轻碰触着父亲的手臂。
「嗯。」
「妈!」扶着因哭泣而轻颤着肩头的母亲,他的眼眶也染着红楚,「别哭了,小秋不会愿意见妳这么伤心度日的。」
对呀,妈妈,是她这做女儿的不孝,纵有伤悲也该由她来承受,不该让年老的母亲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痛的,是她的罪过。
紧咬着唇,淌着热泪,铁商秋心疼的望着垂泪不已的家人。
「小洛,你说,我们小秋在那里会不会过得很好?」
「会的、会的,不论在哪里,小秋都会过得很幸乐的,妈,妳别担心,说不定她早就投胎到一处好人家家里去作威作福了。」噙着酸泪,铁商洛用沙哑的嗓门抚慰着母亲的不舍,「妈,天热了,我们该走了。」近午时分太阳愈来愈炽热,铁商洛怕母亲虚弱的身子抵抗不了过久的酷暑。
「可是我还想再多陪陪小秋。」
「妈,反正又不远,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必急在这一时。」
「对呀,妳的身体这么虚弱,别硬撑了,等身体养好一些,想来时我们再来。」铁爸爸也劝说道。
静静的让丈夫拭去颊上的泪痕,铁妈妈再朝寒气略重的塔里望了眼,点点头,依靠着父子俩的扶持走了。
立在一旁的铁商秋哭得更凶了,除了哭泣,她什么都不能做。
纵使她好想、好想冲上去跟他们抱在一块儿,再让哥哥结实有力且温暖的臂膀护卫着自己的胆怯与不安,好希望爸爸笑着敲她的脑袋,笑谑的喊她一声疯丫头。
好想能再重温往日的家庭快乐!
但如今她死了,身体烧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咦?泪水盈荡在眼眶,视线透过雾蒙蒙的眼帘,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隐杵在路旁一棵笔直树干后头的康泽。
啐!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又贼兮兮的,他想做什么?
嘴里嘀嘀咕咕的,但好奇心一扬,十匹马也拉不住铁商秋探隐的兴致,抿抿唇,眼珠子微一转动,她吞口喉中哽咽的辛酸,水亮有神的眼又重燃旺盛的生命力。
康泽很有耐心的等着,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疚,也或许是因为胸口有罪恶感,更或许是因为他想跟铁商秋说说话。就只有他跟她。
所以他来到这里,看见了铁家的成员,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哀戚,一如他,但他没有意思要踱向他们,只是静静的将自己隐在树干后头,耐心的等着他们全都走了,这才悄然拾阶而上。
「心虚呀他,明明看到了爸爸他们,却不敢光明正大的面对他们,哼!」铁商秋有点不屑。
而康泽全无所察,游魂般的脚步踱到了那个显眼且刺目的牌位前,下意识的为自己点燃一束香,持在手中,他怔立着,炯亮的眼神渐渐掩上一层浓郁复杂的情感,像失了心神魂魄,又像是全神贯注,痴恋的视线怅然凝望着那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中的小秋,笑得可爱又教人不舍移眼。
经过良久、良久,他看傻了、看痴了、看怔了,尽管知道时间溜得太快,但他仍无法轻易移开自己的视线、脚步与自己的心。
「他是想将一年份的祭拜全都在今天解决了不成?那么久,孵蛋呀!」铁商秋有些捺不住情绪了,「不会是因为心疼他家里为撞死我这件事拿出来的那笔和解金,这会儿正在里头对着我的照片挑东挑西吧?」
里头摆在自个儿骨灰前的那张相片是妈妈挑的,她不是挺满意,但差强人意啦,懒得进去与照片中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所以她没跟进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她心知肚明,其实真正的理由是,她讨厌医院里所蕴含的意味,也排斥灵骨塔里驱不敬的寒意,更惊骇自己胸口那抹明明是同类,却怎么也融不进去的漠然感觉。
而康泽竟这么有耐心的待在那么阴森寒清的灵骨塔里那么久,就他一个人而
已,也不嫌怕,其有他的,胆量还不是普通的大嘛!不过,也不知道他窝在里头搞什么鬼,哀悼?忏悔?还是告解?铁商秋不断猜疑着。
横竖不管他在里头做什么,都耗了相当久的时间,而更教她不解的是,不管他在里头摸什么,待了多久,她也在外头等了他多久。没有走、不想走,她心中质疑他的慢吞吞,却还是乖乖的守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