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老觉得成天腻在哥哥身边像长不大的小女生,一心盼望能快快脱离童稚期,她不爱哥哥未出国念书时,总喜欢拍拍她脑袋,出其不意的捏着她的鼻子的顽皮举止,可这会儿,连想凑近他身边感受一下他温暖又熟悉的体温都是一种奢侈。
好想……好想能再次偎着哥哥,撒撒娇、跺跺脚、怨东怨西,就算只有一秒她也心满意足了。
就算是只有短暂的一秒时间,一秒,只要一秒……天哪,她好想、好想碰触个实体,任何实体都可以。
捺不住体内的性急,只杵了几秒,铁商洛又按了一次门铃。
「喂?」
「康泽在家吗?」他对着对讲机轻吼。
「你是?」
「你就是康泽吧?」大学时曾修过几堂心理学的课,铁商洛当下立即揪到了重点。「出来!」
「你是?」年轻的声音透过对讲机显得微弱,不是畏惧,而是有着疑惑不解。
「果真是你?很好,我是铁商洛。」杵在门口时间意久,他的怒火愈烈,「铁商秋是谁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倒透了楣,刚好被你撞死的小女生,这么短的时间你应该还不至于忘记她吧?我是她哥哥,你给我滚出来。」
「好。」
没有迟疑、没有拖泥带水,简单明了一个宇,对讲机的讯息灯灭了。
「这小子还不算孬嘛。」忿忿的退了两步,铁商洛的怒目移向隔了一道线空大门的院子。
他还来不及欣赏院子里的青翠景致,门开了,神情沉重的康泽走了出来。
皱着眉头,铁窗秋的双拳不自觉握在两旁,自眼角她也察觉到哥哥的姿势与她几乎是如出一辙。
呵呵,不愧是兄妹,一见到他,就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激昂情绪。
推开门,康泽飞快的瞥了一眼,笔直的走到铁商洛身前,没有开口说话,眼底却满是一目了然的愧疚与歉意。
铁商洛瞧见了,也理解了,但,激愤悲痛的愤绪难耐,话也不多说,一抬手就是结实的一拳往他脸上送。
「你以为一笔钱就可以买到心安理得吗?」他冲着被击倒在地的康泽吼。
康泽白着脸,他没有闪开那一拳,存心挨上这一记的,铁商洛这一拳用的力道相当重,瞬间,他的眼眶便染上骇人的青紫,强烈的刺痛攀上了他整脸,但他连眼睛都没眨,缓缓的站起身。
重哼一声,铁商洛往他腹部又送上了一拳。
「你以为我爸他们放过你,我就会原谅你吗?」紧握的拳头在空中挥动,哀戚激昂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变得干哑粗嘎。
这回,康泽瘫在地上的时间延长了几秒,紧咬牙根,抽着气,他伸出微颤的手扶着大门站起来。
见他被自己揍了两拳都没回手,铁商洛的神情没有一丝喜色,见他完全不抗拒,任凭自己一拳一拳的发泄怒气,当下,气愤敛去了大半,可伤恸的情绪却仍旧满盈于心胸。
「我妹妹才刚考上大学,她还有大好时光,就这么被你给害死了,她还年轻,她才刚满十八岁,才十八岁的一个小女生呀,她就这么死了,为什么?」一想到活泼娇嫩却早夭的宝贝妹妹,而他只能回来看着她冰冷冷的容貌……他的眼都红了。
「死的人怎么不是你?爱飚车的人是你,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人是她?为什么是她?」
「对呀、对呀,老哥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妹妹我死得好无辜呀!」
铁商秋泪涟涟杵在一旁难过着,他撞死了一个人--她;撞伤了一个人--嘉嘉,结果,家境优渥的他可以拿得出一大笔钱,庭外和解,两年缓刑,他就什么责任都不必担了。
一想到嘉嘉,她哭得更凶了。
原本还想嘉嘉既然没死,那她上医院探视嘉嘉也就罢了,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结果……恐怖得很哪,医院的游魂真不是普通的多,不是普通的冷漠,也不是普通的教人胆战心寒,毛骨悚然,她都已经是个鬼了,那种冰寒寂寥的阴惊晦暗气氛,她连一秒都待不下去,没胆子继续待在那里,她退了出来,在医院外头耗了大半天,还是没见到嘉嘉的魂魄在眼前飘晃。
所以,至今她只知道嘉嘉仍昏迷不醒,有可能随时跟她一样成了鬼族一员,也有可能最终会变成植物人,当然,他们也并不排除嘉嘉会清醒过来,可是,无论是时可能性,她勉强可以确定的是,嘉嘉还没有死!
可是……昏迷不醒,甚至可能会成为植物人的下场……那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躺在床上的人若是她,她铁定巴不得干脆死了算了,毕竟,早死早超生嘛!
可如今,嘉嘉仍是生死未卜,而且,她至今仍未见到嘉嘉一面哩。
「我……」垂着头,任凭铁商洛随着一声声、一句句话,重重的拳头也一拳一拳击向康泽的胸腹,他凛着酸泪,半天说不出一声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就能将一切从头来过,他愿意,他该死的万般愿意,可是……
铁商洛像是忘却自己的拳头皆蓄足了劲力,心中的悲恸随着情绪的宣泄,他一拳拳击向丝毫没有反击意愿的康泽,未几,他的拳头竟磨破了皮,细细的血丝散布在拳掌肌肤。
而康泽更惨,他的身上血迹斑斑,模样恐怖又狼狈,却始终一言不发的任由铁商洛拽向胸口,狠狠的一拳又一拳往身上添伤口……
瞧这光景,原本在一旁摇旗吶喊的铁商秋又慌又急又骇然。
「哥、哥,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心一急,她忙慌张的伸臂想扯住哥哥的飞拳,怎知扑了个空,整个身子腾空掠过……眼泪汪汪,她整个脑袋都麻了,「哥、哥,不要打了啦,再打下去就会死人的。」再多来几拳,这康泽就算不死,也铁定废手、废脚。
不是心疼康泽那家伙的伤,是害怕哥哥一个不小心将他给打死了,会因此而吃上官司的。
而且……那康泽人高马大的,为什么都不还手?她很好奇,尽管是酸泪涟涟,她心中仍有满满的凝惑。
再怎么说,他们家有拿一笔钱出来了呀,不是吗?为什么还任凭哥哥开扁呢?难不成他真那么愧疚撞死了她?
心中的不解教铁商秋怔在原地,浑然不察哥哥是几时终于住了手,也压根不知道急喘着气的他沉着脸,二话不说的揪着看起来只剩一口气的康泽的双臂,往吉普车走去,跳上驾驶座,迅速往医院的方向急驰。
奇怪,那康泽不是有被虐狂吧?
隔了许久、许久,铁商秋的脑海中仍盈满了这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眼睛一闭,玩完了,你们也不必那么大费周章,别浪费钱花大把的银子买什么风水好、气氛佳的墓地给让我躺,也别弄什么电子花车之类的噪音来骚扰我,随随便便买副还过得去的棺木,一把火烧一烧,雇条船,将骨灰拿到海上洒一洒,省钱省事,万事OK--
没想到,她曾随口的一番笑言,竟这么快就成了真实!
「结果我才十八岁,根本都还来不及实行任何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年轻主张,连最向往的大学生活都还没过上个半天什么的,这条命居然就这么结束了。」轻叹一声气,铁商秋怅然的看着自己的葬礼在家人哀戚的情绪里进行。
丧事前半段,确实是依着她的一语成忏而行。
没有喧扰烦人的铿铿锵锵,也没有听了会断肠的五子哭墓,就在殡仪馆侧角的厅堂里,简简单单的仪式,朴实无华的棺木,几来她最喜欢的玛格丽特伴在身旁,然后,她曾生存过的证据就随着一把熊熊火焰给化得一乾二净了。
丧礼后半段,就让她心里有点不是很舒坦了。
不愿意捧在手心疼宠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这辈子的人生真就这么随着海潮而船过水无痕,爸妈他们算是相当有心,挑了栋坐落在他们眼中算是山明水秀好风水地带的灵骨塔,花了几十万买了个显眼的好位置,淌着泪水、红着鼻心,将她烧得只剩没几公克重的残渣给供了进去。
嗤!在心里,铁商秋是很感激他们的用心良苦,可好歹要供,也替她找个热闹一点的地段嘛。
灵骨塔的位置是在所谓的市郊,但在她眼中,却彷佛是置身在某处荒郊野岭的山脚下,冷冷清清得很。唉!没想到还活着时,为了联考拚命死K书,哪儿也不敢跑,这会儿连到了阴间也没得热闹一下。
而且,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送到火葬场火化的心情……很涩,百般滋味在胸口翻搅不休,直想寻个清幽的地方哭个三天三夜。
噙着泪,铁商秋蓦地别过脸,忽然瞧见一张脸,是他,康泽。
他神情哀戚且木然的杵在一旁,眼神僵滞死寂,整个人像是根柱子似的石化了,动也不动,任凭周遭森冷的寒风刺骨缭铙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