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色委屈、一个神色厌烦,他们干么这样瞧人哪?当下,陆小戎就决定不喜欢他们了。受惯了宠爱注目的她,几乎不曾被人用这种眼光瞧过,她很不是滋味!
“小封,瞧瞧,她就是今天的小花僮,可不可爱?”
有道不识相的声音打破了三个小鬼灵精眼底的迳自较劲,而且更过分的一手拉起了陆小戎催她上前,一手稍稍扯了扯已经停了下来,一副死都不肯再靠近一些的钱立封,硬就是将两个几乎快僵化的小身子给贴在一起。
明明白白的将那双圆睁的大眼睛中的厌恶、嫌恶、惊骇看在眼底,钱立封拧起了眉、憋起了气,一直捧在手里的小苍兰被他那双手捏得都快浓缩成形状可怜又恐怖的小花团。
他都已经上小学一年级,基本上,不应该被归类为小男孩那一国了,早几年前他就已经这么认为了。可是今天,他却还是硬生生的被大人强迫穿上拘拘谨谨的衣服,推到这一大堆大人面前招摇。
更让他不情不愿的是,他不但得被迫让一大堆人审视、调笑不说,还让他清清楚楚的瞧进了眼前那双慧黠的浑圆大眼中坦坦白白不遮不掩的嫌弃。
一张干净白皙的俊秀小脸庞绷成一张白纸,钱立封略微红润的小嘴也因用力过紧而透出了白彩。
出疹子又不是他愿意的,尤其是早不长、晚不长,偏在这该死的时候,可那双眼眸有必要将鄙弃神色展露得那么明显吗?
浑身的不自在加上不舒服,再加上那双晶灵眸中的嫌弃,哼,他也想找个人来嫌弃、来鄙视,或是将这一团糟套到对方身上以撇清关系呀。可是,连他自己都很唾弃自己现在这副白痴样了,性子一向就比他别扭的同胞哥哥更不可能伸援手了。
而今天的新郎高叔叔早八百年前就已经跟他父母亲指定,当他结婚时定要他们其中一个,最好是两个同时当小花僮。
冲着新郎是多年的好友,而且家里的两个宝贝儿子又不是见不得人,所以钱家夫妇早就爽爽快快的允了人家,还信誓旦旦的打了个铁铮铮的包票,婚礼时最起码会贡上一个,甚至于两个小小年纪,却长相特优的小王子出来添场面。
可谁料得到事到临头却出了差错,双胞胎里头,一个出了疹子,一个却打死都不肯上场抛头露面!又哀又哄又求又劝的摆了一整个晚上的底下姿态,拗了几个小时才后知后觉的悟到,决心忤逆的儿子根本就不鸟两位急切攻心的父母,钱家夫妇差点没一大早就演出家庭暴力剧来。
可是气恼归气恼,租来的小礼服不穿上一回委实是挺可惜的,最后决定板着老脸皮强迫兼威胁个性较为顺从的弟弟带“痘”上场。谁知道才出场,陆小戎这个小小黄毛丫头的一个眼神就将痘脸小王子满身的不自在推到了最高点。
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身高矮自己一大截,可眼神却出奇凌厉的小丫头,钱立封不知不觉的更是将脸板得严肃得骇人起来了。
她最好收收眼中的鄙视神釆,否则……
这个否则的定论还在钱立封脑子里游移,陆小戎已经先他一步有了定案。再度仔仔细细的将眼前这个小鬼头瞧了一遍后,快乐再度离她远扬。
花猫般的麻子脸加上那凶凶恶恶的警告眼神,最恐怖的是,他叫作小疯……眼睛一眯,小菱嘴一扁,陆小戎丝毫不给面子的放声哭了起来。
而且嗓门一开,那声势响彻云霄的直贯上礼堂的屋顶,肺活量充沛的音量直敲进玉皇大帝的南天门去了。
“怎么啦?”
“出了什么……小戎,怎么啦?”
“小戎,哭什么?”王琼英朝她飞奔而来,紧张的检视着她的手脚。“哪边跌伤了?”
原本站得松散聊着天,顺便四下散播些八卦消息的阿姨、婶婶们全都凑了近些,连那些涨红着脸在争执国家大事的叔叔、伯伯们也都移了过来瞧个究竟。
可大伙瞧了半晌,就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也只是见到两个小人儿面对面站得像两根木柱子,脸色都是令人发噱的难看到极点。
较高的钱立封脸色几近铁青的紧咬住唇,紧握成拳的双手关节透着薄薄的皮肤凸得颇为怪异,较矮的陆小戎则是拚命的散扬着全身的水液,哭得惊天动地。
站得略近的人都可以从她扯开的嘴巴看到里头颤动的粉红喉头。
研究了几秒,王琼英心里可有些恼火了。“好端端的,哭个什么劲儿?”女儿身上没有新伤呀?她又在玩什么飞机呀?
“我……不要……啦。”呜呜咽咽了好几秒,陆小戎总算是甘愿吐出几个字来了。
“你不要什么?”老天,别又出了什么麻烦事。
小手一比,指头的方向准准确确的将只盼老天爷突然发出一声匡郎巨响,好敲出个大洞让他藏匿的钱立封的存在拱了出来。觑了他的大花脸一眼,还来不及再多添上解释,陆小戎重新陷入哀号中,而且愈哭愈嚣张。
“女儿呀,我的小祖宗,算是你可怜的老妈求求你,你倒是说个清楚,你不要什么?”谁来救救她呀?她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让人头痛的刁钻女儿呢?
扁着小嘴,陆小戎肌肤细致的白嫩小脸蛋淌着泪,模样煞是惹人爱怜得紧。
“人家小钱哥哥是当小花僮的,跟你一样呀。”挑什么挑,人家钱家的双胞胎可是大大有名的品学兼优的模范生耶。自己家丫头怎么这么不识相?一点面子也不给!
“我不要、我不要啦,我不要他啦,我不要跟他一起当小花僮啦……呜……”说着,又开始惨嚎起来了。
“为什么不要?”王琼英又开始抓狂了。
“他那张大花脸好丑哦,我不要啦。”丝毫没有悟到老妈就要发飙了,陆小戎像是存心嚷得全世界的人都听到似的,稚稚嫩嫩的尖锐嗓音,直刺进众人的耳朵里。
就这样,原本低调处理即可的小事件,就在陆小戎嫌弃钱立封那张花猫脸的哭闹中扩大,且漾出了层层的笑意。
不到一分钟,全礼堂的人都嘴角含笑的凑了过来。听到消息的一伙人纷纷移位,轮流探进身来瞧瞧哭得气势磅礴的小女主角,还有,早已成了块枯木的小男主角。
小丫头的情绪向来就是易放易收、更易收买。几尊芭比娃娃跟一个大大的KITTY猫的即期支票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满腔的泪水给止住了。虽然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但好歹也让她敛去了些许的嫌弃,珍珠泪滴在眨眼之际缓缓淌个通尽。只是一张小嘴仍是勾得翘翘的,还不时的瞪着那个无辜的小鬼头瞧。
可对向来就惯受吹捧的小男生来说,这简直是这辈子所受的奇耻大辱。虽说是年纪轻轻的尚不甚理解世事多舛,但向来少年老成的聪慧脑子也知道自己方才被个小丫头给彻彻底底的鄙夷羞辱了。
又恼又羞又愤慨的钱立封差点没当场找面墙壁撞了了事。
陆小戎,他在心里烙下她了。
原本这段无意中交错的小事故应该在曲终人散后,悄悄的落了幕,散去了一切的恩恩怨怨。从此后,真个儿是船过水无痕的不再有半丝的涟漪。
始料未及到的事却发生在六年后。
家里什么都没有,唯钱最多的钱家在老太爷不知哪根筋接连错线的情形下,这一年,他们舍弃了位于民生社区豪华舒适的大宅院不住,举家迁至改建后的曙光眷村。
听说是老太爷熬不过心头那份想随时随地都能跟老战友喝酒、下棋、聊聊天的渴望,再加上反正老婆也是三不五时的就往眷村里窝着谈女人经,或是三天两头的三缺一,所以干脆寻了个还算过得去的房子,搬回眷村来了。
而且无巧不巧的是,他们的新邻居恰巧就姓陆,也恰巧有个宝贝女儿,更恰巧的是,陆家小姐芳名为小戎!
万幸,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没有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陆家向来刁钻的小姑娘早就将当年自己轰轰动动的去嫌弃人家的事件给丢得一干二净了。
反正是新邻居嘛,没事做的时候就跳到隔壁去溜一溜、转一转什么的消磨时间,对向来就喜欢四下流窜的陆小戎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而大概是因为钱家只有两个不知道贴心为啥物的驽钝儿子,严重缺乏贴心的甜嘴女儿,偏陆小戎什么都不行,就那张小嘴皮子最会哄出长辈们心底的怜爱了。才跑个几趟,钱家夫妇简直就是拿她当亲生女儿般疼。自知道自己受“重视”的程度后,陆小戎更是往钱家窜得勤快。
其实说得好听一点,是敦亲睦邻,说难听一点,是寻他们兄弟的秽气去了。
陆小戎是吊车尾生的老么,上头的两个哥哥是最标准的眷村男生,而且在年纪上又跟她差了一大段的距离,打小起,就是凡事男生国的哥儿们亲,女生国的小妹妹一边凉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