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她的表情,这还是怕第一次仔细打量官水心。
她很娇小——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她甚至还不到他的肩膀,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唐朝的女子很少有这么瘦小的;她的五官分开来看很平凡,组合在一起也不特别出色,可是她有一股吸引人的特质,但……是什么呢?
他们就这样互望着对方,彼此打量。
邵巡原以为他的一句调侃话,会议她收回紧盯着他的目光,但相反地,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像是在研究稀有动物般的死盯着他不放,表情更加怪异了。
“男人……”她吶吶地开口,摇摇头,有点喃喃自语地评道:“不太像……”
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邵巡惊讶得差点跌入河里。
什么意思?她说他不像男人?
像是回答他的话,官水心继续说道:“好奇怪,你长得和孔雀不一样,也不太像乌鸦,更不像猪。”
邵巡以为自己听错了,先是一阵错愕,然后突然哈哈大笑,她的回答很耐人寻味。
“此话怎讲?”
她仍站在原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师姑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像猪一样,好吃懒做,而且男人的虚荣心和自尊心就像一只孔雀那样的爱现……”
听着她对男人的观点,邵巡微扬左眉,兴致也被挑起了。
他怀疑她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竟然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就算是出家的尼姑,也应该不至于单纯无知到这种地步,就他所知,很多道观里的女道士和尼姑庵里的尼姑,都会和外界保持联络,甚至定期举行聚会,邀请一些文人诗人一起吟诗作乐。
“你……以前可曾见过男人?”他忍不住问道。
她摇摇头,再度显得忸怩不安,整张脸红通通的,而且一路延烧到脖子。
难怪!
邵巡明白了原因,也终于发现她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人了,就是她那双黑翦明瞳,带有一般世间女子少有的灵气,是他见过最纯真的眼眸,无丝毫做作。
对于邵巡专注的打量,官水心很不习惯,不由得低下头去。
“啊……”她惊呼一声,可怕的发现——刚才因为急着追赶地图,忘了穿鞋,此时她正和他一样光着脚。
官水心僵硬地移动步伐,一面对他微微颔首,一面将脚尽量缩进袍子底下,企图神鬼不知地踱回她放鞋子的地方。但邵巡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个轻功直接到她放鞋子和包袱的地方,然后再旋身跃回原来坐的地方,脸不红气不喘的,叫官水心看傻了眼。
“你跟乌鸦一样——会飞?”她不可置信。“我会飞,但我和乌鸦不一样。”邵巡翻翻白眼,起身走到她身边。“你的脚好象受伤了,你没发现吗?”
经他这么一说,官水心才注意到她脚底下传来的一阵阵刺痛,可能是她在追地图时,不小心被河边的碎石划破的。
他突然抱起她,把她吓了一跳,直觉环住他的颈项。“你你你……请问这位施主,你要做什么?你不可以这样抱我。”她的语气拘谨有礼。
“哦?”他高耸眉毛,充满兴致地问道:“为什么?”
“因……因为我是个……尼姑,这……不合时宜……”她讲得吞吞吐吐、结结巴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尼姑的脚受伤了,也是会痛的呀!我乃本着‘慈悲为怀’的心帮你,没别的意思。放心,我对出家人没有兴趣。”
话毕,他已经将她轻轻放在河边的石头上坐好。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她坚持自己清理伤口,邵巡耸耸肩,索性双手交叉脑后,一派淡然地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官水心紧盯闭着眼睛的邵巡,这才明白自己刚才打扰了他睡觉,只是……为什么他要在树上睡呢?他是像刚才那样,直接“飞”上去的吗?不晓得为何,官水心对这点很有兴趣。
但她没开口问他,因为他已经睡着了。
午后的树林,阳光虽炽,但整个林间氤氲静谧,给人一股安详的和谐感。
时间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邵巡伸个懒腰,醒了。第一眼就看到仍在河边“奋战”的官水心。
“咦?你还没弄好呀?”
官水心腼腆地笑了笑,被他说中了!她从没想过清理伤口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尤其当伤口是在脚底的时候,她连要捞河里的水都很不容易。
她现在已经满身是汗。邵巡好象见到白痴般地莫可奈何,摇摇头,走向一旁的草丛牵出一匹骏马,从鞍袋里取出一个瓶子,然后拉过她的脚,二话不说地开始帮她清洗伤口。
官水心怔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师姑们曾经说过有关男人的一切恶形恶状,此刻一一浮现她的脑海,可是却没有一项适用于眼前这个男人。
他也许不拘小节、倜傥不羁,但她相信他不是坏人,至少她先前不小心拿石头打到他,他也没生气。
而且,他长得很好看。
虽然她没见过其它的男人,无从比较,但她就是觉得他很好看。他的鼻梁挺直,眉宇间带有正义之气,一袭的白衫,使他显得潇洒俊逸,整个人看起来伟岸挺拔、玉树临风。
只是,和他在一起会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耐一下。”
邵巡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迅速拉回她的思绪,可她还未来得及弄清楚他的意思,脚底已窜来一阵剧疼,她忍不住倒抽口气。
他正以他随身携带的清酒,替她消毒,动作熟练而迅速。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问道:“你住在渡尘庵?”如果他没记错,化善镇上只有这么一座寺院。
“嗯。”她点点头。
“你在哪里见过孔雀、乌鸦和猪的?你们庵里自己养的?”
官水心不懂他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很老实地回答:“我们庵里只种菜,不养动物,所以孔雀和乌鸦都没见过,但我们收留过一只别人家走失的猪哦!”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长得不像孔雀和乌鸦?”
“我就是知道,而且师姑有画给我看过,虽然画得很丑,可是我知道她们已经尽力了。”
清理完毕,邵巡同时也觉得他们的对话,到目前为止已经接近莫名其妙的地步了。
看看日头,他也早该上路了,可是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于是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去哪儿?”她穿好鞋,背起袋子,一脸茫然。
“当然是回渡尘庵。”他的音量不自觉放大,她到底用不用脑袋思考?
官水心一脸怪样看他。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里出来,我回去做什么?”
第二章
邵巡相信自己的同情心已经泛滥到可以淹没一个小镇。
他本来是看在她受伤的分上,顺路载她一程,可是她却宁愿跛着脚用走的,也不肯与他共骑。
邵巡外型俊美、个性随和,向来深受女孩子欢迎。说穿了,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保守的女子,尤其对方还是个尼姑,一时之间,他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结果,高洁的君子情操终究使他不能假装没遇到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拂袖而去。
所以现在可好,他明明是急着赶回长安,结果马却让给她骑,自己反倒沦为“马夫”,在一旁用走的,还得义务为没骑过马的她拉住马嚼铁,以免她摔下来。
“你是翘家的尼姑?”邵巡走在马侧,牵着马问。
“我才不是,你怎么可以那样说?”
官水心正襟危坐在马背上,下巴拾得高高的,觉得深受侮辱。虽然她很感激他对她伸出援手,可是她看起来像是那种爱玩的尼姑吗?在她的观念里,翘家与爱玩是同义词,都是不好的。
“你说好不容易才从那里出来,所以我以为……”邵巡解释道。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没出过渡尘庵,师姑说外面有好多专门吃女孩子的狼。”
“吃女孩子的狼?”
邵巡一脸怪表情,开始怀疑她的那些师姑不晓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怎么专门灌输她一些异于常人的观念?
“师姑说偷跑出来就会容易遇到。”官水心认真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是事实上,我不是偷跑出来的,我到长安是为了要……呃……见习。”
官水心临时改口,想起师姑们曾经再三交代,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还未剃度之人,这样会为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不能告诉他,她是准备参加剃度资格的甄试。
“一个人?”
“当然!”
她很骄傲的说,没想到却换来邵巡的哈哈大笑。
“你身上既没有盘缠,又没有代步的工具,如果没有遇到我,凭你一个人就想走到长安?”
“我可以一路化缘走到长安,绝对没有问题。”
“化缘?”邵巡怪叫道,语气充满了取笑,她以为每个人都可以跟玄奘一样吗?
“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一天,也没见到半个儿影子,你要跟谁化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