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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害怕极了,浓浓的惧骇涨满了胸口,她发狂地尖叫、再尖叫——

  那一晚,她作了噩梦。

  醒不来,一缕缕惨死的怨灵,心有不甘,纠缠着她。

  她大病了一场,发烧,昏迷,夜夜恶魇不断,梦中全是师父结束人命的情景,以及那些死不瞑目的亡灵,阴魂不散地要她偿命。

  不要啊,人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

  她哭着、喊着,怎么也无法由噩梦中挣脱。

  后来,病好了,却再也不敢合眼,只要她一入睡,那些可怕的梦境就会再度侵入她脑中。

  她满心惊惧,宁可不睡,夜夜睁大了眼,不让自己再跌入那黑暗的漩涡,怕想起那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孔。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死,就像那些怨灵说的,要她偿命,陪他们同坠地狱。

  可是她还不想死,她的人生,几乎还没开始,世界的美好,她也还没看到,她不甘心!

  于是,师父告诉她:「要让噩梦不再成为噩梦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永远沈浸在噩梦之中,直到生命中全是噩梦,而你也习惯了噩梦之后,噩梦就不再是噩梦,也不会再令你觉得可怕了。」

  她记住了。

  原本,习了师父一身绝学的她,在与师父长居山上的那段时日,每每出去捕猎山禽野兽,却总是因为心肠太软,宁可受师父责罚也不忍杀生,时时弄得师徒俩晚餐没有着落。

  可是在那之后,她开始杀人,依从师父的命令,不断不断地杀,把心抽空,不让自己有感觉,双手所沾染的鲜血不计其数。比起她所做的,当初看到师父杀人的冲击已经不算什么了,就像师父说的,只要让自己习惯杀人的感觉,杀人就不会是件可怕的事,她也不会再作噩梦了。

  刚开始,她觉得自己好可怕,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渐渐的,肩上所背负的杀孽愈来愈沉重,直到最后,情绪已然麻痹,什么是杀人的感觉—她已经不知道了。

  最初,她偶尔还是会由噩梦中惊醒,几次之后,麻木了的她,果真不再作那个梦了。

  这些年下来,她以为她已摆脱了噩梦的威胁,也几乎快忘记恐惧是什么滋味了,为什么今日会再坠入同样的黑暗深渊中?

  是那些惨死在师父,以及她手中的冤魂,终于要来向她索命了吗?

  那她应该是死了吧?

  可,那双温柔大掌又是来自何处?暖如春风的抚慰,将她带离了无边黑暗,那是她每回恶魇缠身时,从不曾感受到的,如果,她能早个几年,在浮沈噩梦挣扎时,得到那样的温柔救赎,今日她也不会深陷于血海杀孽之中了……

  冷寂的心,头一回感受到温情,她深深地眷恋了起来,那是她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次出现阳光,她想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本能地,她想追逐那道温暖,移靠过去的身子,牵动了伤口,痛醒了她。

  幻觉吗?那样的温情与美好,只是出于她潜意识渴望下的幻觉?

  有一瞬间,她只是睁着空茫的眼,找不到方向。

  动了动身体,感觉到的不是僵硬土石的难受感,而是出乎意料的柔暖,舒服得令她想叹息,一如梦中——

  「醒了?」君楚泱睡得并不沈,所以她一有动静,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

  她对上了一双如汪洋大海般清湛悠远的黑眸,然后发现,她就枕在他的腿上。

  梦中的美好,原来是来自于他吗?

  「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探手覆上她的额际,确定温度正常,他这才宽心。

  他的音质,不高亢,也不低沈,如流泉,温润而干净;如清风,和煦而温柔,拂掠心头,令人感到无比舒畅。

  她没移动,怔忡地仰视他。

  这些年来,受了再重的伤,也不曾有谁探问过,就像一头没人要的野兽,只能独自哀呜舔伤,死不了是她命韧,死了,也不过是世上又少个人,没人会在乎。

  于是,她不哭,因为哭了也没人理会,久了,也就忘了泪的味道。

  她一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可是今夜——

  头一回有人问她好不好,头一回有人在意她的生死,头一回有人正视到她冷不冷的问题……

  揪握住披在她身上那件纯净如雪的白衣,她抬眸问:「你要什么?」

  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君楚泱微愣。「我不懂。」

  「我问,你救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不俗的容貌。

  她很清楚这张脸在世人的标准中,是极品,太多男人垂涎她的美貌,平日再道貌岸然的男人,见了她也会面露淫欲,那一双双想染指于她的邪秽眼神,她并不陌生。

  于是,她愈来愈相信师父的话了,男人,个个薄情,个个无耻,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在师父面前,立誓杀尽天下男子时,她相信她是对的。

  而他,要的也是这个吗?尽管,他拥有她所见过最澄净无垢的瞳眸——

  领悟她想表达的意思,君楚泱微感酸楚。

  她是活在什么样的日子中?竟连一丝一毫的温情都不曾感受过?

  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眸,教人看了心疼。

  「我要什么是吗?」他毫不吝惜地给她一记温煦的微笑,抬手柔柔地抚了抚她迷惘的脸庞。「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了。」

  她不语,挣扎着起身。

  「小心,你伤得很重。」想扶她,她却倔强地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推落身上那件属于他的衣袍,她神情淡漠,缓慢地除去因疗伤而凌乱不整的衣衫。

  「你这是做什么?!」君楚泱讶然。

  「你要,我就给。」她定定凝视他,彷佛想看穿男人贪婪猥琐的本性。

  她不信,这世上会有真正清雅高洁的男人。

  君楚泱并没有为了表示君子之风而刻意的避开,眸光连闪烁都没有,始终停在她脸上。

  走近一步,他拾起被她推落地面的衣裳,掩上娇躯。「你不该这样。」

  她一脸错愕。「这不是你的目的吗?」

  会吗?他真的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男人不同?!

  「没有人爱惜你,你就更要爱惜自己,如果连你都遗弃了自己,那你就真的被遗弃了。」

  「爱惜自己……」这些话,她从来没想过,也从没人对她说过。

  她微微启口,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知道吗?她会这么做,不仅仅想证实世上有无真正的君子,同时也因为,他是第一个带给她温情的人;也只有他,见过她的身子。以往,那些男人在有那样的念头时,就会先死在她手中,根本没有机会碰触到她。

  「睡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温和态度依旧,举手投足仍是悠然从容,他,真的无所求吗?

  盯视他良久,她轻吐出声:「莫问愁。」

  「嗯?」他回眸。

  「我的名字,如果你只要这个。」

  君楚泱会意。「莫问愁是吗?好名字。」

  靠卧回原来的大石边,抬眼见她欲言又止,他主动问道:「要过来吗?」

  她微微启唇,而后无声地点头。

  看穿她的迟疑,他又道:「你可以靠着我睡,你身上有伤,这样会舒服些。」

  他不是无意与她亲近吗?那又为何——

  莫问愁满心都是疑惑,却也没放弃及时把握他的提议,枕着他入睡的感觉,好安心。

  君楚泱倒也清楚她的心思,淡道:「别想太多,大夫与病人之间,没那么多忌讳。」

  大夫?!

  在他腿上调了个舒适的角度,与他对视。「你不是江湖术士?」

  「你还记得?」本以为不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她,应该早忘了才是,没想到她还记得他。

  不过——江湖术士?!听起来就像是拿着帆布和签筒,在街头靠一张口骗饭吃的人,真不晓得她这是在褒他还是贬他。

  君楚泱啼笑皆非。「刚好我对医术也略知一二。」

  「你懂得还真多。」模糊的咕哝声绕在舌尖,但他还是听懂了。

  「早告诉过你别一意孤行了,你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就算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她还是要杀了那个淫人妻女的采花贼。

  不为天理公道,纯粹是看他不顺眼,也因为她习惯杀戮,除了杀人,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什么,又还能做些什么。

  「没成功,对吧?」上离下坎,事皆倒置,未济之卦,注定事无所成,他早料到了。

  她倔强地抿紧了唇。

  居然给她下媚药,敢把主意打到她莫问愁的身上,她非将那淫魔剁成碎泥不可!!

  「睡吧,别想太多。」他不希望看到她杀气甚重的神情。

  「我如果作噩梦——」身体的虚弱,让许久不曾有过的无助占满心头,让她对多年前的梦魇胆怯起来。

  「放心,有我在。」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莫名地,就是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定,心,不再惶然。

  他是第一个对她说这句话的人,像是她可以毫无防备,什么都不去想,全交给他来承担,让她首度尝到依赖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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