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红低下了头,硬着声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
他现在已经全好了,不需要她了,再说他那位春天的洛神不也暗示连连,时时都想要取代她的位子过来照顾他,就让他们两个去卿卿我我好了,她才没有那个兴致看他们眉来眼去。
在公司里两个你侬我侬就罢了,每晚还假谈公事之名,来个电话热线情话绵绵,肉不肉麻啊?
妩红起身拉过行李箱,“请你出去,我要整理行李了。”
她竟然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说走就走?
“随便你!”何人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妩红手上的动作倏然僵住了,眼眶的热意悄悄聚拢,凝聚成了一颗剔透的泪珠。
“笨蛋,大笨蛋。”她低垂粉颈,乌黑的鬈发滑落肩头,掩住了悲伤的小脸。
泪水如断了线的水晶珠,颗颗滚落。
***
星期天下午三点整,妩红拖着沉重的脚步和行李箱回到了家。
家还是家,窄小而温暖,但是她为什么觉得有点不一样了呢?她听着外头来来往往的车声,突然强烈地想念起阳明山上的宁静,从她的“卧房”窗户看出去,绿色的天然景致何等清新宜人?
还有他与她相陪伴的每一个夜晚,那些看HBO的日子……
妩红甩了甩头,试图挥去那些不该再想起的美好记忆。
他们只是病人和看护的关系,就算曾有过相濡以沫的亲密时分,可是一旦现实来临,他们只不过是一对敌人,天生的敌手,注定要两忘于江湖。
何况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还是美丽的春天的洛神。
有了那么美的女朋友,哪还有兴致去看别的女孩子呢?
妩红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把行李箱拖回卧房,一一收拾妥当放回衣柜里。
她还有三天的假期,三天能做一些平常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例如她不是一直想到高雄的美术馆去参观张大千的荷画展出吗?
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先把银行存款领出来,去缴清修车的帐单后再上路。
她的确需要远离台北,好好地散个心了。
或许当她回来后,一切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没有奇怪的心痛,脑海里也没有那个惹人心烦的影子萦绕。
妩红拉出个尼泊尔小背包,塞了几件衣裳和盥洗用具进去,对了,还得去便利商店买一份高雄地图。
对于一出门就迷路的她,这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可是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原本她还想一个人到巴黎旅行的,不是吗?现在不过是在台湾本岛,能迷路到哪里去?
再怎么跑也跑不出这个岛啊!
妩红一扬下巴,“走罗!”
第八章
何人坐在书房里,香浓的咖啡根本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手上的工作更令他无聊到几乎打起呵欠。
星期日的午后,妩红离开了,他却还在这里加班处理公事。
他原以为自己的定力很好,虽然早上和她争执过后,还是可以硬着心肠听她坐上计程车离开的声音,他眼也不眨一下。
可是时光一点一滴流逝,寂静而沉重地寸寸凌迟着他的脑子和心思,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公文越来越教他不耐烦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躁郁地站了起来在地毯上来回踱步,黑发微乱、俊眸阴鸷,窗外明亮的太阳看在他眼里分外刺眼。
“这是什么鬼天气?”
都已经近中秋了,不是吗?为什么秋阳艳炽高张,一点都没有稍稍凉爽的意愿?
都是因为该死的天气,才会让他的脑子和心像打结了一样,壅塞成一团。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飞快地扑过去拿起。
“我是艾何人。”他心狂跳了跳。
“何人,我现在在门口,有没有空出来喝杯茶?”春宓优雅笑晤白话筒里传来。
何人疾跳的心陡然恢复正常,他意兴阑珊地道:“春宓,是你……不了,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今天是星期天,你也该出门走走,还是你的小看护不准你出门?”春宓掩不住酸溜溜地道。
他蓦地一震,像是要急于否认什么似的,急急道:“跟她有什么关系?你说你就在门口?等我一分钟。”
他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似的拉开抽屉,取出跑车钥匙,刚好可以让春宓载他去取车子。
他为什么要被那个惹祸精影响,闷在家中生气?她对他的影响力还没有这么大……该死的,她根本就不该对他有什么影响!
“一定是我太无聊的缘故。”他咬牙切齿的低咒。
春宓幽默可人,体贴入微,会是一个很好的佳期良伴,至于那个惹祸精……越早离开他越是顺心。
走出大门,斜倚在红色轿车旁的春宓一身酒红色洋装,雪白的颈项上还戴了一串珍珠项链,俏丽的短发底下是风情万种的容颜,正对他散发着迷人的笑容。
何人闷闷地发现自己竟对这“美景”视若无睹,他勉强露出一抹微笑的走向她。
***
有什么事情是比迷路还要悲惨的吗?
有,那就是迷路之后发现自己又从改变的路线再度迷路了一次!
妩红坐火车是要到高雄,却糊里糊涂提早在台中下了车,后来想干脆就在台中美术馆逛逛好了,却发现自己坐上公车后,车子竟然往郊外越开越远。
一直到车上只剩下公车司机,两位手抓着土鸡、牙不关风的老婆婆和她,妩红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阿嬷,这台车是要到兜位?”妩红战战兢兢的问着前座的老阿嬷。
老阿嬷转过头来,皱纹满脸的漾开一朵可爱的笑容,“胃喔?不会啦,我的胃已经不会痛了啦,多谢你喔,水查某囡仔!”
“阿嬷,不是啦,我是说你坐这台车是要到哪里?”
“噢,当然是要回阮叨啊!”
哇咧!
“我知道你要回家,是说你家抵兜位?”她努力振作精神,继续奋战。
“阮叨抵那巷子口头一间就是了,红瓦厝,小姐有闲来去给我们请啦,阮孙生作真缘投喔!”老阿嬷笑得好不开心。
显然是对白嫩嫩又可爱的妩红大有好感,迫不及待想要牵红线拐孙媳妇了。
另外一个老阿嬷看起来和她是邻居,也兴匆匆地道:“小姐,她阿孙仔真正古意,不呷烟、不呷酒,在农会上班喔,你一定会甲意的。”
老阿嬷的热情和亲切温暖了妩红一路上惶惶的心,虽然对答半天还是问不到她要的答案,但却令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她忍不住笑了,露出甜甜的笑靥,阿嬷们看得目不转睛。
“小姐,你笑起来真正水喔!”
“金钗啊,你叨的阿贵好福气喔,若可以娶到这个水姑娘我看全在的人都会羡慕到流口水啦!”另一个老阿嬷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我那些阿孙仔都娶了,我也想要这个做孙媳妇。”
金钗老阿嬷越想越可行,索性转了过来趴在椅背上,握着她的手不放,“水查某因仔,你今年几岁啊?”
“我二十四。”啊,好像越来越像一回事了。妩红吐了吐舌。
“你结婚了没?”老阿嬷笑眯了眼,心底盘算着孙子阿贵二十六岁,恰恰差两岁,真是速配。
“我……”为免让老阿嬷们期望大失望也大,妩红硬着头皮道:“有……有未婚夫了。”
“啊!”两位老阿嬷哀得惊天动地,失望得不得了。
“金钗啊,果然啦,阿娘仔生水在人家家里,咱们动作又太慢了。”另一个老阿嬷摇头叹气。
金钗老阿嬷也叹气,依依不舍地道:“已经有人家了喔?唉,是阮阿贵仔没福气。”
“阿嬷,你不要难过,我相信你孙子是个很好的少年人,一定会娶到一个好老婆的。”妩红安慰她。
金钗老阿嬷被她的甜美迷得七荤八素,满心说不出的欢喜,“哎呀,真是古锥又得人疼,啊要不你来给阿嬷做孙女儿好不好?”
“阿嬷,我也很想啊,你这么好……”
记忆中的爷爷、奶奶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回天堂去了,爸爸、妈妈和干爸爸虽然很疼她们,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位老人家一样热情而坦率,天真可爱到这种地步,这种阿嬷级的关爱果然和父母辈的关爱是不太一样的。
“如果你不弃嫌的话,给阿嬷做干孙女儿好不好?”
“金钗啊,你这样太自私了,我也要认孙女儿,我看到的人嘛是有份古锥。”
“宝钗,你跟我抢什么,你叨的查某孙不是十几个吗?又来跟我抢!”
“我那些查某孙个个不听话,哪像这个小姐这么古锥又肯理老人家?”
眼看两个老阿嬷快要吵起来,连她们脚边被红绳子绑住双脚的鸡也用嘴斗来戳去的,好像迫不及待要为主人争个高下。
“阿嬷,别吵架了,那我都认你们做干阿嬷好了。”
两个原本快要翻脸的老阿嬷不约而同看过来,又惊又喜,“好哇、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