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真的好美,不过美丽对我而言并不希罕,子凤就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了。我这些年走过大江南北也见着了不少绝色,但是她的谈吐和气质却教我倾倒,尤其眉宇间那抹轻愁……你千万别见笑,我真的好想抚去她眉间的愁色,就算倾注我所有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子服更是欣羡了,他深深地凝视着一脸真挚凝重的愉舟,感慨地:「我怎么会笑你?我羡慕都来不及了。」
几时,他也能遇到这样令他廉醉颠倒的女子?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非关风与月……
愉舟继续这:「我们谈了很多,一切发生得再自然不过,而且老天好象也在帮我们的忙,连续几日下大雨让我们无法起程,到夜晚又是天晴月好,我和她足足相聚了七天。」
他杯中的残茶冷了,于服体恤地再为他换上新茶。
雪花雨已经停了,梅花清艳地绽放在白雪皑皑的技桠上,午后的气息寒冷却清新,园子里的丫头们已经扛锹铲起了雪,清出花拱门下的碧石小径。
一时之间,鹅黄粉绿的衣衫在雪白的园子里掩映动着,纷纷然像蹁跹穿梭的蝴蝶。
愉舟没有注意到外界这一切动静,他兀自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回忆里。
那个有月光、有香气的夜晚……
牡丹花衫随风飘动,怀里的柔软身躯颤抖着低低饮泣,那个注定了该离别的夜晚。
「她告诉我,她是寺里所种植的一株百年牡丹,因为朝夕听闻仙纶佛音,一心向善,久而久之修炼成了人形。她原可以继续修炼下去直到位列仙班的,可是她算出自己有一火劫,在十日之内必定魂消魄散,所以她忍不住幻化为人,与我邂逅相许。她想要成为真正的人类,想要体会凡间的爱和感觉,就算只有短短的数日之缘,就算火劫脱不过,注定要香消玉殒,她也要把握住这最后的感觉……爱一个人,爱到心痛的感觉……」
炉子内的炭火已经烧完了,灰烬由火红渐渐变得灰白了,一阵冷冷的风吹过,卷起了点点斑白飞灰。
子服顾不得唤人添新柴,他屏息地看着愉舟,「后来呢?」
「那时我自然闻言一笑,还以为她只是在同我说笑,想考验我是否喜欢她。可是到最后的那个晚上,她紧紧抱住我不放,说她这辈子永远会记得我,就算魂魄已散,她依旧会在那个虚无的世界里思念我……愉舟的眼眶突然红了,该死的我,那时只顾沉溺在无边的喜悦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它。」
子服俊美的脸庞问过一抹激动,嘴唇有些发白「啊!」
他已有预感,宁情接下来恐怕是以悲剧收场。
果不其然,愉舟沉痛地道:「第一天天亮,太阳出来了,居然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可是我打定主意再多停留几日,说服她和我一起走。就在这时,我问到了一股烟焦味,等我冲出房间寻迹一看,竟是一名小沙弥在烧院子里的牡丹丛。」
子服眼底闪过哀戚之色,不忍听了。
愉舟眸子里隐隐泛着泪花,「我当时心底只是一震,有股不祥的预感自逼心头,但是依旧不当一回宁,只是问那名小沙弥,为何要烧掉牡丹花。」
「为什度?」纵然是好性子的子服也不由自主地瞇起眼睛,怒气陡生。
「小沙弥说这株牡丹已经连着好几年都不开花了,所以住持交代他烧掉,然后拔株改种其它。」愉舟幽幽一叹:「当天晚上,第二天晚上,以及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再也等不到牡丹出现了。」
「她真的已遭火劫,香消玉殒了。」子服满脸不忍和感伤,「老天,这太残忍了,她何罪之有?居然要用这么残忍的火刑来摧毁她。」
「我这才相信她真是牡丹花精,我也痛恨自己没有及时救她脱过此劫。」愉舟瘖哑地道:「我再也不能原谅我自己,虽然我制止了他们拔除花根,并且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希望他们不要再移动牡丹半寸,可是我已经挽回不了她的生命了。」
子服沉默了,同情地望着堂姊夫,心头原有的一点点谴责都消失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地狱,我既心痛于她的殒逝,又揪心于对子凤的背叛。子凤是我最深爱的妻子,但是我心里却又住进了另一名女子,令我黯然神伤久久不能忘。我很痛苦,真的,但是我不只一次地问自己,倘若这一切可以重来,我是否还愿意和牡丹邂逅?」
子服静静地看箸他。
「我的回答一律是:愿意,我始终不悔。」他坚定地道。
子服吁了口气,低沉地道:「我想也是。」
「子服,我是个混帐,是不是?」他抬头寻求谴责,「我真是个大混帐,招惹来这一切,又害了两名女子……回到江南后,我不知有何面目见子凤,更不知是否该让她知道那七天──」
子服语气严肃的打断他的话,「不!」
他震动地看着妻弟,不太明白一向温文尔雅的子服因何如此严厉凝重,「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不想她痛苦的话,就永远别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别的女子存在。」子服肃然地道:「宁愿欺骗她,让她继续在爱里度过一生,也别让她知道你的背叛,这对她太残忍了,你已经伤了一个女子的心,不能再伤一个。」
愉舟眼底的迷惘和痛楚渐渐地散去,心痛依旧,但迷惘已不再。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这:「是!我不能让子凤知道这一切。」
子服轻吁口气,有些疲倦和怅然地道:「姊夫,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度,然而我想,牡丹姑娘应当不会怪你才是,虽然你未能及时阻止火劫,但这是命中注定,你就别再自责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你虽不能好好珍惜牡丹,却能好好爱惜凤凰,不是吗?」
愉舟感动地看着他,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子服,许久未见,你果然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了!你说得对,我该爱惜身边的子凤,不能再失去了。」
子服露出一抹笑,清雅的脸庞满是欢喜,「那就太好了。」
「来!」愉舟眼底的伤心之色消褪了不少,与子服的一席话,使得他对于牡丹的歉意和爱已经升华了。「我一定要敬你这杯酒,多谢你的倾听和开破,让我心头上沉甸的大石落地,来,干了!」
「干!」虽然子服从不喝酒,但是为了堂姊夫,他也倒了一大杯女儿红,干了!
满园子的红梅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轻薄小巧的雪花,又飘飘然地下起了一场小小雪雨。
第二章
春节初过,热闹的元宵节也不及待上演,家家户户皆忙着做奶黄团子,大街小巷充满了近百种戏把子,什么击丸蹴鞠、踏索上竿、赵野人倒吃冷陶、孙四烧炼药方、猴呈百戏、大特落灰药榾儿杂剧等。
再加上精致的各色灯饰,有苏州的五色玻璃灯、福州的白玉灯、新安的无骨灯,还有各式各样的灯虎(灯谴),把个元宵点缀得好不热闹。
子服一身雪绸长袍金腰带,带上系着一方各色丝线攒成的五段锦碧玉,随行走间自然散发出一抹风流自若气度。
他乌黑的发拢聚成儒雅的书生冠,仅以一枚绿玉骨钗别住,眉目清秀面庞俊美,兼之满身恂恂清雅的书卷味,漫步行走在城郊外的小径上,他不自觉地引来不少仕女妇人的倾慕眼神。
走着走着,一声微弱的叽啾声响起,他住声音来处一瞧,随即慌慌张张冲向一株大杨树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落在雪地枯叶上的幼小雏鸟。
「哎呀,你怎幺会掉下来了?你的父母呢?」他怜惜温柔地抚摸着小雏鸟,牠因寒冷而瑟缩着,依偎地往他掌心深处钻去,彷佛想要寻求温暖的守护。
也许是冬天雪落得急,枯桠枝头又无力照拂住巢人,所以小雏鸟才会掉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高高的枝头,勉强辨认出了一个由小小的干枝叶草所编成的鸟巢。
他人手轻抹着那只有着鹅黄绒毛,柔软却瑟缩连连的小雏鸟,心底又怜又困扰。「原来你是打上头掉下来的。可怜的鸟儿,你一定很冷吧?不要紧,我帮你回到窝里去。」
他仰仰他把鸟儿携在怀里取暖,小心不让胸膛压挤到牠。可是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看样子我得把你送回上头,但是这儿又没梯子……」他自言自语,有点伤脑筋。
但见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呆头呆脑地在大杨树底下晃过来晃过去,一会儿仰望着天空,一会儿又摸摸那坚硬的树身,十足伤透脑筋的模样。
小雏鸟在他怀中汲取了温暖,不再瑟缩发抖,高高兴兴地啼叫起清脆的歌声来。
子服闻声微一笑,隔裳摸了摸软绵绵的鸟儿,「啊,你有精神啦,是对我很有信心吗?放心,我王子服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一定会助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