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上飞机了,咱们去找咏祯表姨吃大餐好不好?”
“她会在吗?”
“乖,你过去看不就知道了。”莲吟牵女儿下楼,吩咐丹芙去隔壁找表妹,自己得打几通电话确定学校交接事宜是否已妥当。
正要坐下来,却听到女儿由玄关处扬声叫她:“妈妈,有叔叔找你。”
是汤森吗?她戴上眼镜走过去:“请汤森叔叔进来坐。”
直到她对上一双墨绿且深沉的眸子后,才倒抽一口气,什么到口的话全梗在喉咙中,丧失功能了。
老天爷,他还没打算放弃是吗?
来者何人?自然除了东方磊不做他人想了!比较突兀的一点是,他向来冷硬不见一丝柔气的昂扬气势,卓然且刚强的颀长身躯上,在他手臂中挟着一只模型太空船玩具,一下子将他的雄壮威武破坏个一滴也不剩,显得有丝尴尬。不过,古泉莲吟可不敢笑,也笑不出来,圆圆的杏眼正呆滞地停在他脸上。
东方磊也仅仅扫了她一眼,然后柔化了表情,蹲下身去与小丹芙平视。
“你好。”东方磊有些笨拙地问候她。
“您也好,叔叔。”小丹芙漂亮的绿眼盯着太空船的包装直看。不掩好奇地问:“是‘阿波罗十三号’吗?”对于那部刚下档的电影她可是印象深刻极了。
“是的,送你,好吗?”
“妈妈?”小丹芙回头征询着。
古泉莲吟可以感受到东方磊灼灼的视线正在威胁着她,害她原本要说“好”时,又被口水呛了一下,落个又咳又吸气的,连忙点头。
“谢谢叔叔。”丹芙收了起来,凑上前亲了东方磊一下,然后羞怯地抱着礼物奔回楼上的游戏间了,早忘了要出门找咏祯表姨的事。
两个身份暧昧的大人正各自陷入沉思中。
她看着他,惶恐地猜测他不善的来意。他看着已消失在楼上的小天使,为那甜蜜的亲吻失神,从没有一个女人的亲吻,会令他眷恋激动至此。而她,是他的骨肉……这个时刻,无论古泉莲吟做了什么,都在这一刻显得伟大无比──孕育了他的骨肉。
“呃……你……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古泉莲吟小声地打破窒人的沉默气息。
东方磊直起颀长的身躯,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彷佛直到此刻才有机会真正好好看她一般。
“我们必须谈一谈。”
“哦……请里边坐。”下意识地说完才觉得不对,老天,他不会是上回骂不够,又想来骂个过瘾的吧?否则他没有再次出现的理由呀!她又问:“你……来……是为了什么?”
“听说你要去日本?”眼见她没有转身邀他入内的打算,他轻易地将身子斜靠在门框内的柱子上。
“你怎么知道?”她低呼一声,一抹冷意由脚底冷窜到头顶。他怎么可以对她的事知道这么多?此刻,她才能稍稍观察出他不是会轻易放弃或是好打发的人,而她居然天真得以为他不会当小丹芙一回事。
东方磊注视着她的圆眼睛,兴味盎然地品味着。声音有些嘲弄地回应:“我怎么会知道?你该不是以为我是那种吃亏认衰的人吧?”眼光渐渐转为冷峻:“从没有人,能在占了我便宜后还能逍遥过太平日的。没有人例外过,你自然不会首开先例。”
“你……”古泉吓得结巴起来。
“不介意我进去坐吧?”他边走边格开“障碍物”──古泉莲吟,然后,迳自登堂内室去了。
在没有她反对的余地下,这么“多礼”的问句实在是造作得很。古泉莲吟垂首丧气且万分戒备地跟了他进去。
他想要什么呢?由他主导的结局代表什么?他是“死神”不是吗?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来陪她耗?理应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呀!
“茶。”
那个大刺刺往沙发上坐下的“老爷”非常闲适地对她开口。彷佛这是他家,而她则是伺候他的女佣。
“东方先生──”
“你们家连一杯水也没有?”
“有的,但──”
“那就倒一杯来。”
直到捧上一杯冰水,古泉莲吟才回过神地明白他在“她的”家支配她。实在是可恶……好吧,这种小事撇开不谈,反正她迟早也会因待客之道而捧一杯水给他的。
“东方先生,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我的家人。”
“呃?”她一时无法意会地直瞪他。
他慢条斯理道:“而,当今世上,唯一与我有相同血缘,称得上是我的家人的,只有丹芙了。”
“你怎么可以──从头到尾,你提供的也不过是你的精子,而天晓得近二三十年来你用了多少在其他女人身上,可见精液对你而言只是用完就丢的东西。你凭什么大剌剌地来向我要丹芙?我只不过拿了些你不需要的东西来加以利用而已!我受孕,我吐了十个月,我在产房疼个死去活来,从她一丁点儿大时小心地扶养到七岁。东方先生,你的行径足以媲美强盗了。一点道理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来向我要孩子?”
“但是你呢?你又如何?一个偷男人精子的女人?半斤八两吧,是不是?于法于理,开头都是你的错,任何情形下的对待,你都没有胜算。”
她怎么忘了他是个律师?古泉莲吟差点对天空发出哀鸣。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咬手指头。
东方磊迳自说着:“得知你要去日本,在未明白实情前,我还当你企图躲我。也好,去日本也好。那边方便多了。”
“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的。你没去过日本是吗?”他明知故问。
莲吟点头,不怎么相信他会不知道。
“你有亲密的男朋友吗?”
“没。”他的问题似乎问偏了。
“能让我知道研究丹芙的结果吗?”他的口气冷了起来。
这一点是他最无法原谅的。即使后来知道她十分爱小孩,但原先的动机,那种冷血且现实的心态,摧毁了每一次他对她升起的一丝丝好感。
“结果?”她结巴了起来。天知道她的受孕记录,早在怀胎七个月后就被她彻底放弃,而后来之所以会有那些报告,全是为了掩人耳目,否则她凭什么说动研究院提供她所有昂贵的器材使用?为了那七个月的受胎记录,至今仍深深感觉到对不起小丹芙。面对东方磊X光似的逼视,她只好抬出当初面对上司质询时一贯的说词:“没有结果,小丹芙与一般儿童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所以我便结束了研究。”
“那么是说,实验失败了?天才少女生不出另一个天才,而坏的基因必是来自父方了?”东方磊讥嘲地问着。含着一种冷怒的控诉,以及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弄。
“拜托你,别说了。”
这话题令她难堪,建立一个谎言,就必须说一百个谎来圆。最糟的是她为那个谎惴惴不安,随时有可能倒了立场,将自己逼到无立锥之地,到时不必东方磊来打击她,连她自己都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有什么是你愿意谈的?”他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上的玻璃杯。
“我什么都不要谈,你请回吧!我还有行李要整理,东方先生,如果你十分喜欢丹芙的话,待三个月后我回来,不介意你每周日陪她一天。”莲吟起身,有些急切得要往门口走去,表明送客的意图。
但来不及走动,东方磊动如捷豹似的在瞬间横挡住她的去向,可怕的是他的面孔依然从容、冷淡。
彷佛他们的谈话未曾中断在身体语言上过,他道:“从来没有人能在我参与的事件中对我下定论。古泉小姐,你不以为先征询我的意见才算是民主吗?毕竟这是个号称自由民主的国家。”
这个时候他又充分具备美国人的特质了!但骨子里仍是大日本男人的独断自负心态。墨绿的眸子狡猾得让人心惊。
古泉莲吟低低呻吟着:“别再演戏了,我不会给你孩子的,你休想从我手边夺走任何东西。你是个热烈护卫正义的人,是怎样的双重标准让你以为从我手边夺走我的孩子合乎你的身份呢?”对他身份的提醒,盼能引发出他一丁点良心……但有用吗?
这个女人很聪明,东方磊有些赞赏地想着。前次不甚愉快的会面,她只是一个普通而吓坏了的小女人,有胆去偷他的种,没胆承担他的怒气。那时,他对她的观感与认知,仅仅是个平庸且卑鄙的无知天才少女。
诚然,这个观感正在修正当中。也许在她身上能够挖到不少的惊叹号。那么,他今天前来的目的,一旦达成,也就不会如原先所想的那般乏味了。
“我不会让小丹芙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他深沉地说着,一双眼闪动着亮晃晃的预谋。但她看不出来。
莲吟欣喜得咀嚼他言语中所隐含的退让意味,一下子撤了太多防备,却不明白这样一来给了敌人轻易攻破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