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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辈子不回长安、不回家也无妨了?”他盯视她平和如一的面容,心中有怒、有难舍,却也矛盾地喜于她从不同于一般世俗女子,即使在此刻这种境地亦不改初衷。她永远都是奇特的,这也才够资格让他喜欢、让他为之狂怒。

  “民女没有太长远的打算。”

  他应允。

  “罢!留你在歧州,等朕怒消之后,你依然有机会回京。”

  “谢皇上恩典。”

  似欢心,又似失落,被丢弃在歧州的柳寄悠,原本该表现出弃妇状,反省自己的无状失礼,但她仅是目送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远去,让酸甜难分的滋味在心中渗透夹杂,没让祥和的面孔倾太多情绪。

  也许是一辈子再也不会相见的认知,让她对驭马而去的背影深深望着,烙印在心底。

  终于,狂涛骇浪的时日没有度过太久,又趋于平淡,她又找回了自己的生活。

  淡淡微笑,在众外人的悲悯眼光中,她踱回自己的小天地,弹起了久违的琴音,唱出清平调。

  ***

  爱情的动人处,就在缠绵悱恻的温存。如果一个人的爱情,构在平淡隽永中的品尝,反而一如清水,无味而稀薄,别说外人看不出浓情深意,就连当事人亦会质疑不已,甚至不认为自己得到一分爱情吧!

  柳寄悠正为临秋的花草浇水,期望今年遇着了丰美的菊月时刻。

  自从龙天运走后的第七天,落霞、挽翠与燕虹前来狂啸山庄陪她之后,时间又往前推进了一个月。想来,那位南巡考察政绩的帝王也该回到长安皇宫中。坐拥三千佳丽了吧?

  一个男人能多快遗忘掉他曾深深在意的女人?通常在背过身之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就她亲眼所看,数个月前甫入宫时,皇上曾临幸过一名婕妤,事后那名婕妤四处张扬皇上直叫她是小美人,恩爱不已,但,自那一次后,她却没再受点召,皇帝老爷根本记不住他口中美人儿分别姓啥名谁。在一次宴会中,他只记得他偏爱的数名妃妾,其他每个“美人儿”都只是没印象的代称,还须公公们一再提醒,才会勉强记起曾临幸过这么一名女子。

  所以,柳寄悠压根儿不曾幻想过她还会有被“想起”,然后召回长安的一天,因此她把嘉宾居布置得很用心,住上个三、五年也有可能。

  如果三、五年后,皇帝再也彻底记不起她这个人,她还可以请燕虹代为觅屋,通知她父亲来歧州购地,好搬去休生养息;既然皇帝爷有令不得出歧州,那她也乐得天高皇帝远的日子。

  在证明自己没有身孕之后,她心中更有这层笃定。不是她不爱孩子,而是一旦孩子的血统中有来自父系的帝王血液,就难免要在派系林立、阴险诡谲的皇宫中战斗求生存,为了权与利,成者为王,败者则亡。

  人生于世,大可不必过得这般辛苦,所以她肚子内没有龙种,是上天的恩德。

  但是关于爱情呀,她的心又哪里回得了纯净一如当初呢?沾了尘世情怀,就一辈子飘飘忽忽了,为着失落的一颗心叹息哀鸣。

  怎么也忘不掉他临走前狂吼的那抹绝望,来自挫败于征服不了她的心。

  他真是高估她呀,除了学不会痴心该有的行为外,她的一颗芳心不早也成了他众多挂系于身的一颗了吗?可惜他不懂。

  这种细致的感情,他不能领会也罢。反正若有珍惜,也不会有太多的关注,她就别产生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了吧。

  “寄悠,我要上戏园子看戏,你也一道去好吗?”近来日渐宽心的柯醉雪踏入嘉宾居,扬着泛红的笑脸问着。

  “今日有什么剧码?”

  “木兰从军。”这故事她从寄悠口中听过一次,印象深刻不已,听下人说正在上戏,她涌起前所未有的渴望想要去看。

  “小娃儿睡了?”

  “嗯,而且有奶娘在,我现在已不必日夜抱着不放了。要不要去?”

  “好呀,等我一会,我换件衣裳。”她转身回屋内更衣;住在这儿,对叶夫人有所帮助是最令人开心的事。

  “小姐,要出门呀?”落霞在一旁服侍。

  “你们也一同去看戏如何?”

  “皇上不会乐见柳姑娘如此抛头露面。”燕虹尽职地提醒。她从不隐藏自己的工作是来约束兼监视柳寄悠,因此每次睁一只眼、闭一只时都会提一下,然后顺便跟出去。

  “你不会以为皇上还记得我这个人吧?”柳寄悠束好腰带,好笑地回答。

  燕虹点头:

  “要忘掉你很难,除非从不曾发现过你的美好。”

  是吗?美好?在哪?

  “多谢盛赞,咱们可以出发了吧?众女子们!”

  柳寄悠由着丫鬟们拥着出门,含笑的眼睫下,是一种微微自嘲的落寞。

  他会不会记得她?她不知道,但要从心中根除那个曾经强行占领她一切的男子的记忆,却是要努力好久好久。

  唉,所以她早知道感情是沾不得的呀!瞧,眼下不就遭报了,再也寻不回全然愉悦潇的自在心。

  他——不会再想到她这么一个忤逆他的女人了吧?然后,由着她在歧州终老一生。

  懊满意的,歧州风光景致尚称宜人,她早已打算这么过的,所以,她必须再寻回自己的心,面对自己另一个起点的人生。

  情呀!爱呵!终究会在岁月的流转中,灰——飞——烟——灭!然后,一切都不再是称得上重要的事了。

  就从他遗忘了她开始。

  ***

  一个月前,北丹国献来十名美人进贡,加上一千张皮裘、一百匹良驹,作为三个月而被允许入关通商的感激。因为打十年前争战之后,野心勃勃的前任国君便不断地侵犯边关,让金壁皇朝不胜其扰,五年前三王爷龙天淖彻底率大军攻打入北丹国内,杀死了国王,却没有灭其国收为己有,反而退回大军,一切任其好自为之;经过五年的整顿,北丹国新任国君不但不再侵犯滋事,反而有心派青年学子来中原学汉文、礼制,并且央求通商。

  龙天运自是应允了,多一个盟友,少一名敌邦,何乐而不为?

  而,十名大美人除了赏赐功臣之外,他自己留下了两名,也就是这两名充满异国风情的边塞佳丽让龙天运南巡回来后好生欣喜了一阵子。

  在国事之外的空余时间,这两名佳丽将他服侍得开怀不已,几乎没多余的闲暇去想其它事情;当然,也包括了那名令他生平唯一挫败万分的女子。刻意地,他相信自己没有必要去想她。

  着魔似的沉迷会在时光流转中渐渐清醒,他认为自己已有足够的清醒去对当初的着迷嗤之以鼻;不过是一名平凡女子而已,不是吗?

  但那偶尔袭上心的愁怅,因何而来?

  当他与臣属同欢时,在欢笑的片刻停歇中,他会隐隐感到失落。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当他为着全国各地传来秋收丰盛、百姓安乐的消息而谢天祭祀时,为何他会希望跪拜在一边的,还会有一个他想见的人儿,让万般虔诚的心陷了一角阴暗?

  而此刻,美人正在为他着秋凉,递来香茗,让他沉醉温柔乡,他想起的,却是淡雅悠然的面孔、妙语如珠的那一个。

  是真的不想她,只是会不由得两相比较。

  当真是不想她的,只是懊悔曾以为自己真的能放下他要的那一个。

  他是皇帝,他可以要尽天下他想要的女人!

  即使——她不爱他!

  如果当初的遗离是气愤于她的不交心,那么,他可以退而求其次;他可以不要她的心,但他依然要她的人。

  他可以不临幸她,但摆脱不了见不到她的怅然。

  他不要这种蚀人心的怅然,他要她。

  重承诺是一个国君必遵守的特质,他这一辈子不曾有过出尔反尔的例子,但为了一名平凡女子,他反反覆覆地由着情绪主导自己的旨意,一再一再地做着这样的事。那个女子呀,必须负上所有责任。

  因为占不了上风,掌控不了情况,所以他对她有过多次拂袖而去,气急败坏。

  但她不怕,她眼中充满了想笑而不敢笑的自制。

  如果身为一名国君也威吓不了一个小女子,那他还能逞什么威风让她害怕、顺服?暴力吗?那是身为男人最下流的手段,他龙天运不屑去做,亦是不舍。

  他想动摇她平和的外貌,并非存心看到恐惧害怕,而是想看她娇羞怜人的模样。

  耙那样与他说话的人,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了。那个虽然平凡,却无比颖慧的女子呀——

  “启禀皇上,三王爷求见。”江喜在门外禀报着。

  天淖?他北巡边防回来了?

  “领他到御书房候见。”他起身下坐榻。

  “是。”

  江喜交代了出去,立即领两名公公来为君王更衣。

  “你们退下。”他挥手指示着。

  边塞美人之一嗲声道:

  “皇上,那今晚——”

  “下去。”他冷淡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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